聞櫻曾在這里學習了三年。
那是謝騫還不認識她的三年。
那時的她應該是圓圓的臉,穿著寬大的校服還剪著齊劉海,像其他女生一樣為了臉頰上偶爾冒出了青春痘而苦惱。
沒有一個叫“謝騫”的男生為她開小灶。
也沒有李夢嬌那樣的憨憨黏糊著她,搖晃著她的胳膊撒嬌。
她看起來和其他女生沒什么兩樣——很正常,在一塊璞玉被雕琢成型前,本來也沒幾人懂得欣賞。
她有過幾個塑料閨蜜。
也有過像宋邵那樣正直的班長。
欣賞聞櫻的人沒有那么多,不過真理向來只掌握在少數人手里,至少康老師就很喜歡她。
人的每一段經歷都是寶貴的。
謝騫并非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只是覺得沒有經歷這些,聞櫻未必能在寫作上取得如此大的成績……她曾是那么敏感,那份敏感讓她多思,讓她觀察世界,讓她有了傾訴的欲望。
謝騫睜開眼睛,“我好像見到了那時的你。”
“真的假的,那你看見的我是什么樣?”
冬日的午后,太陽透過教室窗戶照進來,聞櫻說話的語調都有了幾分懶洋洋。她用手撐在課桌上,歪頭看謝騫,眼神里裝著好奇。
“沒現在高,沒現在瘦,臉皮也沒現在厚,還喜歡低著頭走路。”
謝騫修長漂亮的手指從聞櫻的下巴一路往上滑過,停留在聞櫻的眉眼區域。
她的眼睛眨了眨,睫毛讓謝騫手指酥癢。
“但你的這里沒有變過。”
謝騫用手指勾勒著聞櫻雙眼的輪廓,“我們的外貌在不同的年齡階段都會有變化,矮一點黑一點胖一點又有什么關系,靈魂還是你自己。”
有那么一瞬間,聞櫻甚至懷疑謝騫看破了她的秘密。
重生的話,也確實不屬于替換了靈魂。
只是成熟的她來救贖了稚嫩的她,她還是她!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你能不能早點轉學來蓉城呀?”
聞櫻本是開玩笑,不料謝騫竟一口拒絕:“如果有下輩子,我不會轉學來蓉城了。我會選擇出生在你的家鄉,最好是能和你做鄰居,這樣我們就能從幼兒園就開始做同學,然后我們會上同一所小學念同一所初中,中考時再一起考入蓉城省重點……你覺得怎么樣?”
謝騫說得認真,聞櫻慢慢瞪大眼:“一直做同學?”
“不做同學也行,像王爽和李夢嬌那樣的青梅竹馬就可以。不過我肯定和王爽不一樣,我不會在上學時候交那么多女朋友。我應該還是會在高考后向你表白——”
謝騫的描述很有畫面感,聞櫻想了想卻拒絕了:“聽著很心動,但我還是想在中考后再認識你。”
謝騫不解:“為什么?”
聞櫻從座位上站起來,干咳了一聲:“當然是想少做兩張卷子!”
謝騫精心鋪墊的深情氣氛一下沒了。
他都愿意早點認識她了,她竟然因為不想做卷子就拒絕?!
聞櫻說完也怕挨揍,拔腿就跑。
留下謝騫坐在教室里忍俊不禁,“我們若是從小就當同學,你高中就不用做那么多卷子了。”
高中才補習屬實是起步太晚了。
他一定會在小學就幫她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到了初中、高中再稍微監督下,她可以輕輕松松考入震旦……這難道不夠美好嗎?真是只不領情的倉鼠啊!
那天下午,除了在學校里逛了逛,謝騫還跟著聞櫻回了在縣城的老房子。
聞東榮和陳茹都還沒放假,老房子很久沒人住了,家具都用布罩著,落了厚厚一層灰。
聞櫻站在門口不想進:“我都怕你會過敏。”
灰塵確實挺重的。
謝騫只想看看聞櫻以前的家,并不是要自找麻煩,隨便轉了一圈就出來了。
他從聞櫻的臥室書架上拿走了一本《鋼鐵是怎么煉成的》,因為隨手翻閱時發現書頁上有聞櫻的讀書筆記,謝騫覺得很有意思。
兩人去吃了一頓德克士。
已經2010年了,聞櫻老家的小縣城還是沒有肯德基,不過聞櫻覺得德克士也很好吃。
“我那時候長胖有一半要怪德克士!”
話是這樣說著,并不妨礙聞櫻往嘴里塞炸雞塊。
她現在長期保持著運動習慣,吃幾次炸雞烤串什么的根本不怕長胖。
人的味蕾很奇怪,聞櫻上輩子吃過不少好東西,這輩子也吃得起更好的東西,但她還是喜歡吃這些洋快餐和學校門口的炸串,這些都是她兒時的味覺記憶。
吃完飯在縣城溜達時,經過了聞大伯以前上班的酒廠。
聞大伯對酒廠的沒落念念不忘,聞櫻和謝騫并沒有偶遇廠長,卻在酒廠旁的巷子里見到了幾個學生欺負人。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弓著背低著頭,正在被其他幾個女生推搡。
這畫面,怪眼熟的哈?
聞櫻一下就愣了。
謝騫捏了捏她的手:“你別過去了,我去解決。”
謝騫想解決,但他還沒走到,有人搶在他前面出手了。
有個高挑的年輕女孩從巷子那頭走來,呵斥道:“你們在以多欺少啊?”
欺負人幾個女生有點慌亂,更多還是不服氣。
“你誰呀,管我們閑事!”
“就是,你個老女人……她是我們同學,你別狗拿耗子!”
高個子伸手拽住了帶頭的那個,“你都說了是同學還欺負?趁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打人,你們趕緊滾蛋哈!”
身高和力氣的差距讓幾個小女生不敢造次,狠狠瞪了多管閑事的高挑女孩一眼,幾個小女生轉身跑了。
被欺負的瘦小女生這才哭了出來。
高個子不耐煩:“你別只知道哭啊,她們欺負你,你咋不反抗?”
瘦小女生抽抽噎噎道:“她們也不是經常欺負我……偶爾……她們是我朋友……”
“狗屁朋友!”
高個子跳腳罵人,“是朋友的話就不會欺負你了。”
瘦小女生更委屈了。
高個子很是無語,想撂下小女生走掉,還是沒硬下心腸。
高個子告訴小女生,如果真把對方當成朋友,更要反抗對方的欺負。
“你不反抗,她們就不知道這是不對的行為。大家都是朋友,你忍心她們在學壞的路上一去不返嗎?”
“你說反抗沒有……怎么沒有,你可以告狀!”
告老師,告家長,實在不行就報警或者找婦聯啊。
只要能豁出去把事情鬧大了,總有地方能說理。
小女生聽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鬧這么大,合適嗎?
“當然合適。你把事情鬧得越大,她們越害怕你。”
小女生不想被欺負,但她也不想讓別人怕她,她想要朋友。
高個子被氣得跳腳,“你能不能別在垃圾堆里撿朋友……算了算了,你別哭了,我和你當朋友行了不?”
至于大學生怎么和初中生當朋友,這個問題確實該好好探討一下。總之,高個子還是把小女生哄住了,兩人一路說著話走遠了。
謝騫這才轉頭去看聞櫻表情。
聞櫻揉了揉眼睛,“我沒看錯對吧,那確實是岳珊妮。”
“是她,又不像她。”
因為視角的關系,聞櫻和謝騫可以看到岳珊妮,岳珊妮卻看不到兩人,所以絕對不存在岳珊妮故意在兩人面前演戲的可能性。
聞櫻想了想,終是笑了:“宋班長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果然只要活得夠久,什么都有機會看見啊!
……
岳珊妮確實不是故意在聞櫻、謝騫面前演戲。
她也沒覺得自己在做好事,她這次回縣城看康老師之前,剛去親爹家要了下學期的學費,不出意外又和后媽大吵了一架。
岳珊妮考上大學后,第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她媽媽找娘家人借的。不過借錢總是要還的,在解決了燃眉之急后岳珊妮的媽媽又在為怎么還錢而發愁。就算娘家人借的錢可以拖拖,第二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又該怎么辦呢?
等岳珊妮第一學期結束后放假回來,發現她媽居然離開了整日混跡的麻將館,去找了一個班上。
岳珊妮媽媽除了打麻將沒什么別的技能,上班只能干銷售,天天在店里陪笑臉每個月工資還起起伏伏的。有一次還被岳珊妮她爸后娶的老婆看見了,狠狠把岳珊妮她媽嘲笑了一番。
要換以前,岳珊妮媽媽早就辭工不做了,這次竟然忍了下來。
親媽變化這么大,岳珊妮觸動非常深。
以前每次去親爹家要撫養費,岳珊妮都有種屈辱感,后來任由媽媽怎么罵,岳珊妮都不去要錢了。
想到媽媽在店里上班還要被渣爹后娶的賤女人羞辱,岳珊妮壓著一股怒火沖到了渣爹家。
她爸還是以前那套,一說錢就哭窮,岳珊妮目光兇狠放話:如果她因為沒錢而走投無路,只能被逼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岳珊妮說這話時,目光惡狠狠看著后媽生的小兒子,她爸心里發怵。
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這死丫頭別真給害了。
最后,渣爹還是花錢買了平安,給岳珊妮掏了第二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后媽不想讓岳珊妮那么痛快拿到錢,生活費要分批給,換了以前岳珊妮就會說不要了,現在岳珊妮每次都要。
不就是吵架嗎?
有什么好怕的!
她曾做過很多錯事,唯有這件事最理直氣壯,她沒有任何錯!
岳珊妮有時會和康老師講家里的事,康老師鼓勵岳珊妮繼續和渣爹斗爭:“該要的錢你一定別放棄,那是你爸在法律上該盡的義務。他不能因為和你媽離婚了就不管你,當然,等他以后老了,你也可以按照法律規定的錢去養他……等你大學畢業就跑得遠遠的,有能力了再把你媽媽接走,你爸想要贍養費只能去法院起訴你。”
岳珊妮被康老師描述的情形逗笑了。
她領著自己剛救下的小女生走進了德克士,給小女生買了一個漢堡。
“我以前有個同學就和你一樣……”
岳珊妮講了初中的往事,講了聞櫻一路變強的過程,小女生聽得入神,嘴里的漢堡都忘了咽。
“她現在真的變得很厲害了嗎?”
岳珊妮點頭,“當然是真的!”
店外,有公交車沿著街道慢慢開過,車身上噴著《少年偶像》即將上映的彩繪廣告。
岳珊妮從來不是什么少年偶像,她的青春劣跡斑斑。
但她認識真正的少年偶像。
……
《少年偶像》上映之前,聞東榮和陳茹回到了蓉城。
甘桃磨磨蹭蹭不想回京城,聞凱已經給她改簽過一次機票了,這次說什么都不聽她的撒嬌。
甘桃早見過了陳茹,卻是第一次見聞東榮。
聞東榮是整個聞家的靈魂人物,在聞櫻還沒有出名前,是聞東榮拉扯著整個聞家進城落戶。這些往事,聞凱給甘桃講了很多次,說二叔對聞家所有人都有恩。
甘桃怕聞東榮不喜歡她,見面時很緊張。
然后她發現聞東榮好像也有點緊張。
噯?!
二叔是見過世面的人,見未來侄媳婦不至于緊張……哦,懂了懂了,一定是二叔很在乎聞凱,所以對她也愛屋及烏呀!
甘桃沖著聞東榮笑得更甜了。
聞東榮也沒辦法,看到甘桃就會想起賣書的事。雖然那次是老李出面幫忙交易的,架不住聞東榮自己心虛啊。
聞東榮想著,那五萬塊還得找個機會還回去。
嗯,聞凱結婚就是個很好機會。
侄子結婚,當叔叔的該出點血嘛!
聞東榮還特意和陳茹商量,說等聞凱結婚時自己拿稿費包個大紅包,換來陳茹的白眼:“需要你用稿費給紅包?我還沒那么不近人情!”
不過聞凱結婚還早呢。
聞凱說了要讓甘桃讀研。
說起來,甘桃和聞櫻同一屆的,甘桃要讀研,聞櫻讀不讀?
陳茹還沒有和聞櫻探討過這個問題,趁著謝騫還沒離開蓉城,陳茹和謝騫聊了聊。
謝騫對陳茹態度十分恭敬,但要說聞櫻以后什么打算,謝騫還是那句話:“我尊重聞櫻自己的選擇!”
他是不會去干涉聞櫻的。
陳茹佯裝生氣,“你就不怕我生氣?”
“您要生氣,那就生我的氣吧,別把您身體氣壞就行。”
知錯認錯絕不改錯,說的就是此刻的謝騫了。
陳茹的戲演不下去了。
這一幕和高中時多么相似啊。
如果謝騫能一直這么堅定,陳茹相信聞櫻會很幸福。
聞櫻和老聞從外面回來,發現陳茹和謝騫氣氛有點不對,聞櫻把謝騫拉到一邊:“我媽脾氣有點急,你倆是不是說了什么不高興的事?”
謝騫嘆氣,“阿姨問我未來有什么打算,說我都見過了親戚們,跟你回縣城老房子時還被老鄰居們看見了,以后咱們不結婚很難向大家交代。”
聞櫻不信陳茹會說這樣的話,但謝騫提到了“結婚”兩個字,她的臉還是慢慢發熱了。
聞櫻心里清楚知道,她會和謝騫結婚的。
等到時機合適那一天,他們一定會結婚的啦。
因為那個人是謝騫,她對走進婚姻沒有任何抗拒……她終于在對的時間里遇到了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