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更漏聲在梁木間幽幽回蕩。
十二下,不多不少。
姜瑾瑜蜷縮在佛殿角落,耳畔的誦經聲漸漸化作潮水般的呢喃。
那些聲音從地磚縫隙滲出。
從壁畫顏料里浮出。
但在這些聲音中,卻奇異地讓人心生安寧,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輕撫她緊繃的神經。
殿外血色藤蔓的“沙沙沙”聲里,忽然混入鈴鐺清響。
檐角殘破的青銅鈴無風自動,每一聲“叮當”都漾開圈圈光暈,將攀附窗欞的藤蔓灼出焦痕。
佛燈光芒隨之明滅,照亮香案下那截枯骨,它竟在緩慢生長血肉,每生出一寸就被佛光蒸騰成青煙。
“唔……”
姜瑾瑜在睡夢中蹙眉。
她沒看見梁上垂落的蛛絲正編織成嬰孩手掌的形狀,也沒發現身后墻皮剝落處露出半張慈悲的佛臉。
那些詭譎景象總在即將觸及她衣角時,被楚天袖中滑落的赤色槍尖逼退。
忽然,地磚縫隙的血線匯聚成溪流,蜿蜒流向佛龕后的優曇婆羅花。
潔白花瓣吮吸著猩紅,花蕊里竟凝結出晶瑩血珠,落地時發出木魚般的“咚”聲。
整座寺廟隨著這韻律微微震顫,像是某種龐然大物正在地底翻身。
楚天突然睜眼。
他看見佛燈投射的光幕外,無數透明人形正以跪拜姿態穿透墻壁。
那些魂魄經過優曇花時,扭曲的面容便舒展一分,待到被佛燈徹底籠罩,竟化作光點升向永遠照不亮的屋頂黑暗。
“原來如此...”楚天凝視著屋頂那片濃墨般的陰影,那里隱約有金色鎖鏈的輪廓。
鎖鏈每晃動一次,殿外藤蔓上的“眼睛”就閉合一對。
“有意思!”
……
與此同時。
懸崖邊的霧氣凝成乳白色漿體,粘稠得能聽見“滴答”聲。
蘭迪死死盯著三丈外那片蜂窩狀洞穴。
月光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吃了,照到崖壁就消失無蹤。
更可怕的是,這處空間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蟲鳴,沒有風聲……
甚至,就連眾人壓抑的呼吸聲都像被無形之手掐斷。
“喂……”
王浩的嘴開合著,卻發不出聲音。
他驚恐地摸向喉嚨,指尖觸到一層蛛網般的粘液。
所有人都在比劃手勢,活像一群上演啞劇的傀儡。
粘液是從巖縫里滲出的。
暗紅石壁正在分泌透明膠質,悄無聲息地包裹住眾人鞋底。
最先發現異狀的女生想尖叫,張口的瞬間卻被膠質封住七竅,整個人如琥珀里的蟲子般凝固在原地。
“艸!”蘭迪的唇語扭曲變形,“快幾把跑……”
他轉身時撞上一面好像“墻”一樣的霧!
可那根本不是霧,而是無數交織的透明絲線。
絲線另一端連接著洞穴,隨著“窸窣”聲緩緩回收。
每收緊一寸,霧氣就濃重一分。
最邊緣的男生突然抽搐著浮空。
他的影子留在原地,身體卻像被提線的木偶,關節反折著飄向某個洞穴。
月光終于吝嗇地漏下一縷,照出洞沿黏液里未消化完的指骨。
死寂中,蜂窩狀的巖壁開始規律起伏,如同某種生物的鰓。
那些洞穴分明是呼吸孔,此刻正貪婪吮吸著活人的氣息。
蘭迪的佩劍在鞘中自己震顫,劍穗上系的驅邪銅鈴早就銹成了粉末。
當第一個洞穴吐出淡粉色霧氣時,眾人終于聽見了今夜唯一的聲音,那是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凍結的“咔咔”聲。
那粉色霧氣像活物般纏繞上一個男生的腳踝時,他聽見了自己骨髓結冰的聲音。
“救命啊……”
嘶啞的嗓音剛擠出喉嚨就凝固成冰渣。
他的眼球急速干癟下去,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縮,發梢凝結出細密的血珠。
不過三次心跳的時間,一個活人就成了掛在蛛網上的干癟皮囊,維持著向前爬行的姿勢。
“跑!往寺廟跑!”
蘭迪的尖叫終于沖破粘液封鎖。
他瘋狂揮動手里的劍。
鋒利的劍斬斷霧氣時迸發出腐肉灼燒的“滋滋”聲。
“啪嗒!”
一具干尸從洞穴里吐出來,砸在眾人面前。
那分明是五分鐘前被拖走的同學,此刻卻像風干了百年的木乃伊,大張的嘴里塞滿蜂窩狀的卵。
“嘔!”
有人彎腰干嘔,吐出的卻是粉紅色絲絮。
絲絮落地即燃,火苗里浮現出無數張痛苦人臉。
突然,馬尾少女的辮子被霧氣纏住。
她反手割斷頭發踉蹌前沖,身后傳來毛骨悚然的吮吸聲。
那截發辮在半空就被抽干水分,碎成齏粉。
“佛燈!看佛燈!”
有人指著遠處寺廟方向尖叫。
濃霧中,那點微光如同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可當他們沖向光源時,地面突然隆起肉瘤般的觸須。
跑在最前面的男生被絆倒,膝蓋砸地的瞬間,整條腿就像插入沼澤般沉入地表。
他徒勞地抓撓地面,指甲翻卷脫落處涌出的卻不是血,而是粘稠的粉霧。
“救,救救我,蘭迪,救我……!”
男生一把抓住身邊蘭迪的腳踝,顫抖著求救。
可等待他的是蘭迪無情的一腳,“我去你媽的,臟東西!”
男生面目扭曲,半個身子陷在地里,他滿眼不甘的再次撕心裂肺地朝蘭迪伸手。
然而下一秒,他的頭顱像熟透的瓜果般爆開,顱骨里鉆出密密麻麻的透明蛆蟲。
蘭迪的褲管突然收緊。
低頭看見霧氣正順著褲腿往上爬,所過之處皮膚泛起蜂窩狀的紫斑。
極度的恐懼反而激發出兇性,他竟一劍削掉自己小腿肚的腐肉,借著劇痛爆發的力量沖出包圍。
“姜瑾瑜!楚天!”
蘭迪的呼救聲帶著哭腔,“救救我!我知道你們聽得見!”
話音未落,他猛然看見寺廟方向飛來一點火星,那火光里隱約有龍形盤旋。
……
寺廟內,姜瑾瑜突然驚醒。
“有人在喊我們!”
她抓住楚天的手臂。
殿外傳來的呼救聲忽遠忽近,像是隔著厚厚的毛玻璃。
楚天皺眉望向佛燈。
本該澄明的光幕外,此刻翻涌著粉霧凝成的巨浪。
每道浪頭拍打在結界上,就有梵文從燈罩脫落,佛光隨之黯淡一分。
“是蜂窩蛸的霧瘴!”楚天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前那道泛著金光的符文,“得把佛燈范圍擴大!”
而姜瑾瑜的劍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她這才發現劍穗上的玉墜正在融化。
殿外呼救聲陡然凄厲:“求你們開門啊!李響的腸子被扯出來了!”
“砰!”
一具軀體重重撞在廟門上。
從門縫滲進來的不僅是血,還有絲絲縷縷的粉霧。
霧氣觸地的瞬間,地磚縫隙里的血線竟倒流回優曇婆羅花,潔白花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黑枯萎。
“他們在用生魂污染佛域!”楚天猛地按住姜瑾瑜拔劍的手,“現在開門,死的就是我們!”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門外突然響起王浩癲狂的大笑。
那笑聲里混雜著非人的“咯咯”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借著他的喉嚨發聲:“小瑾瑜...看看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