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馬車骨碌碌地駛到了吳府門口。
拜帖早早就有人送來了,吳家也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陸家兄妹的準(zhǔn)備。
“陸公子來了。”
門口,一位青衣管家笑容滿面地在此等待著,見著陸瑜和陸姑蘇下車,連忙親切地迎了上來。
“老爺和夫人都在廳內(nèi)等待著,陸公子陸小姐請。”
管家殷勤地走在前面,給兩人領(lǐng)路。
這可是新出爐的會元,還熱乎著呢,有望成為大寧建國以來第二個連中三元的大才子,更何況他還是自家老爺好友的兒子,關(guān)系極為親近的世侄。
至于建國來第一位連中三元的那位,這不正坐在廳里等著呢。
“唉呀,你看你,一直冷著個臉作甚,人家瑜兒春闈中了會元,和姑蘇到家里做客,你板著臉給誰看?
怎的,卷子是你批的,名次是你排的,會元是你給的,這會知道這會元是瑜兒得的,你又后悔了,嫌人家拖累你名聲了?
真不是我說你,你當(dāng)真腐儒,把名聲看的比什么都重,晚輩好好地過來一趟,你還如此冷漠,忘了之前正狄是如何對你的了?”
客廳內(nèi),一名氣質(zhì)清雅的貴婦正揚著眉頭,瞪著眼睛,對坐在椅子上喝茶的中年人一陣數(shù)落。
吳茵俏生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只當(dāng)自己什么都沒聽到。
吳夫之重重放下手中茶盞,皺著眉頭道:
“你懂什么,名聲是天下人所贈,我讀書治世只求問心無愧,何時在意過什么名聲?
我今日已經(jīng)進(jìn)宮跟陛下說明白了,陛下是信我的,陸瑜是靠自己真本事得的會元,我心里自然高興,就是讓世人罵上幾日又有何妨,我又何時愛惜過自己的羽毛?
陸瑜這小子是有真才實學(xué)的,殿試自然也能取得他應(yīng)有的成績,到時世人悠悠之口也就堵住了,我怎會因此事耿耿于懷?
我生氣的原因是……唉,你根本不知道這小子有多氣人。”
“從小到大我也見過瑜兒幾面,也沒覺得他如何氣人了,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比你年輕時都懂規(guī)矩講禮貌。
我看啊,你就是覺得自己那大寧最年輕的狀元之名就要被搶走了,心里難受著呢。”
吳夫人還在喋喋不休著。
“你,唉……”
吳夫之無奈地嘆了口氣,面對自己這性情乖張的發(fā)妻,那么多年他是一點辦法沒有。
“我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呢……都怪陸正狄這家伙……”
吳夫之舉起茶杯,眼里又浮現(xiàn)起了當(dāng)年風(fēng)華正茂的那一段往事。
吳茵眼底出現(xiàn)一絲笑意,對于她父母此類的爭執(zhí),她早就習(xí)慣了。
“老爺,夫人,陸公子陸小姐到了。”
院外,管家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讓三人精神一震。
“快,茵兒,去接你世兄和你姑蘇姐姐。”
吳夫人催促道。
吳茵點了點頭,站起身子,跟著父母一起走出了客廳。
那么多年,她早就聽這兩個名字聽的耳朵都出繭子了,什么你陸瑜兄長讀書多么優(yōu)秀,你姑蘇姐姐修行多么有天賦,巴拉巴拉的,只不過一直也沒有見過面。
她早就好奇這兩人長什么樣了。
據(jù)說,自己父母能認(rèn)識好像還是他們的父親、那位金陵知府陸正狄叔叔撮合的呢。
吳茵跨過門檻,站在父母身后,探頭探腦地就朝院內(nèi)看去。
赫然,兩個熟悉的面龐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一人溫文爾雅,一人恬靜溫婉。
“這是……”
吳茵瞪大了眼睛,想起了前些日子花朝節(jié)上林苑的那場詩會,那個帶著面紗的女子,那首極美的鷓鴣天。
這不就是那日詩會結(jié)束后站在二殿下身邊的那倆人嘛,記得清遙姐好像還跟這姑娘爭風(fēng)吃醋來著……
當(dāng)時只想著自己那跟登徒子似的良人了,好像聽到過有人喊這姑娘的名字,也沒在意,注意力完全沒放在這上面。
她就是陸姑蘇?
“真美啊。”
那日這姑蘇姐姐戴著面紗,她沒能看得仔細(xì),今日一見,果真不愧是能讓清遙姐都失了方寸的姑娘。
據(jù)說二殿下在后來還與她和了一首鷓鴣天,怎么寫的來著?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咦,二殿下當(dāng)真肉麻。”
吳茵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
“陸瑜(姑蘇)見過叔父,見過嬸嬸。”
陸家兄妹上前見禮道。
吳夫之依舊站在原地,對著陸瑜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對陸姑蘇溫和地笑了笑。
陸姑蘇也回了個大大的笑臉。
吳夫人連忙上前,扶起了施禮的兩個晚輩,挽著陸姑蘇的胳膊,親熱道:
“你們兩個可是想著來看看嬸嬸了,今日我親自下廚,給你們做飯吃,好好給瑜兒賀賀。
瑜兒,今日你跟你叔多說說話,多喝上兩杯。”
“瑜兒聽嬸嬸的。”陸瑜乖巧道,隨后偷偷瞥了眼吳夫之。
“哼。”
吳夫之一甩袖袍,口中道:“進(jìn)來吧。”
“是。”
陸瑜面上一喜,只要這老頭肯跟他說話就好。
“小妹吳茵,見過世兄,見過姑蘇姐姐。”
這時,吳茵主動上前見禮道。
“哎,原來你便是茵兒妹妹。”
陸瑜和陸姑蘇也都記起了這個姑娘,怪不得她寫詩寫的那么好,原來是吳家的小姐。
“咦,你們見過?”吳夫人驚訝地道。
“那日在上林苑詩會上見了一面。”陸姑蘇簡單地向吳夫人解釋了兩句。
“看吧,我們兩家還是有緣分。你們年輕人之間,沒事可以多走動走動,逛逛街玩玩嘛。”
吳夫人笑呵呵地說道。
……
此時離飯點還有一段時間,吳夫人親自進(jìn)了廚房,準(zhǔn)備做兩個拿手好菜。
吳茵帶著陸姑蘇去了她的閨房,兩個小姑娘說悄悄話去了。
陸瑜則跟在吳夫之身后,去了他的書房。
房間內(nèi),
吳夫之坐在椅子上,陸瑜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孩子,靜靜站在他面前。
屋里充斥著龍涎香的氣味。
“坐吧。”
吳夫之看著身材已經(jīng)比自己高了許多的陸瑜,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有開口訓(xùn)斥他。
孩子長大了,不過是寫卷子的時候?qū)懙穆晕⒖裢诵瑢ψ约翰惶鹬亓诵渌矝]什么……
吳夫之臉皮有些抽搐,還是好氣啊。
這小子明明知道是自己閱卷,還在策論上寫下如此目中無人的東西,當(dāng)真沒把他這個叔父兼主考官當(dāng)人。
“是。”
陸瑜撿了個凳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吳夫之對面。
“今日你中了會元,我本該好好祝賀祝賀你,但在這之前,還是有些話要對你說。”
“侄兒愿聽叔父教誨。”陸瑜道。
吳夫之點了點頭,這孩子不氣人的時候還是挺人模狗樣的。
“其一,我方才進(jìn)宮了一趟,與陛下挑明了此事,陛下雄才偉略,自是能把這些事情看得清楚,他也看了你的試卷,知道你確是胸有溝壑,沒懷疑我對你徇私舞弊。”
陸瑜輕輕點了點頭,這些事情都在他意料之中。
“其二,在殿試之前這幾日,你我關(guān)系是隱瞞不住的,城內(nèi)必然會掀起一陣?yán)顺保瑢δ阄沂逯犊谡D筆伐,你要做好準(zhǔn)備。”
吳夫之緊盯著陸瑜的眼睛,卻見自己這位侄兒的表情依然平靜,他甚至沒能從陸瑜的眼睛里看到有一毫的慌亂。
顯然,這也在陸瑜所能看到的未來里。
吳夫之微微頷首。
“是侄兒拖累叔父了。”
陸瑜這就要起身施禮。
吳夫之輕輕抬手,陸瑜便感覺似乎肩上出現(xiàn)了千斤重?fù)?dān),一股氣機壓抑著,不讓自己起身。
他愕然地看向吳夫之。
“不必如此,你的策論寫的很好,經(jīng)義詩賦也不錯,會元之位本就是你的。
我是你的叔叔,既然點你為會元,無論我是否有意,我都該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沒什么拖累的。”
“如今這個時節(jié),京內(nèi)暗流涌動,殿試與武舉在即,北蠻使節(jié)一直沒有動靜,兩國都在暗中備戰(zhàn),許多有心人都在等著朝堂出現(xiàn)變化,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更需要沉住氣,陸瑜,你明白嗎?”
“侄兒懂的。”
陸瑜感覺壓著自己身上的那股氣機消失了,活動了活動膀子,點了點頭。
“嗯。”吳夫之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抹笑意,隨即端起茶杯吹了吹氣,狀似無意道:“你現(xiàn)在住在二殿下府上,覺得他人如何?”
陸瑜眨了眨眼睛,裝作什么都沒聽懂的模樣,咧嘴笑道:“殿下挺好的,為人熱情,沒有什么架子,對我和姑蘇都很好。”
“凡事都要多想想,多看看,你還年輕,還有很遠(yuǎn)的路要走,不要著急。”
吳夫之一個在朝堂浸淫多年的老狐貍,自然看出了侄兒在裝傻充愣,無奈地?fù)u了搖頭,意有所指道。
“侄兒知曉的,侄兒自認(rèn)是江湖人,看人還有幾分把握,也不圖什么,只為一個意氣相投。”
陸瑜這時抬起了頭,與面前這位自己心底很是尊敬的長輩對視著。
吳夫之愣了一下,突然聽得侄兒這滿是稚氣的話,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么。
意氣相投,天家之事,怎得能與江湖相比?
稍一不慎,那便是萬丈深淵。
他是沒怎么與那位執(zhí)掌十三衙門的蜀王接觸過,只求這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把衙門發(fā)展好,朝廷把太覺教之事處理干凈,能讓蜀王老老實實去蜀地就藩,別弄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個有抱負(fù)的文臣,自然希望天下能穩(wěn)定下來,有一個能好好施展自己才華的空間。
至于押注……
吳夫之緊縮著眉頭,又看了陸瑜一眼,這孩子,到底是怎么個想法?
陸瑜再次低垂下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