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走了。
養(yǎng)心殿燭火依舊搖曳,太后坐在榻上,望著二兒子剛才跪著的位置,兩眼有些出神。
從小到大,她的二兒子一直都很懂事,很聽話,聽先帝的話,聽她的話,聽兄長的話。
他們給康王什么,他就要什么,不爭,也不搶。
心寬體胖,康王的心很寬,他作為李家的老二,孝順長輩,尊敬兄長,疼愛晚輩,永遠都是那副笑呵呵的樣子,他有一顆知足常樂的心。
可那么多年來,他們是不是都忘了,康王少年時也是英姿勃發(fā),他那雙手,也是彎過大弓,降過烈馬的。
后來,是他主動放棄了這一切,為了這個天下,也為了這個家,他變得平庸,變得順從,將自己活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大寧需要這么一個憨厚的康王,皇帝需要這么一個平庸的弟弟,李家需要這么一個可親的叔叔。
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習慣了康王的這副模樣,老實人,也成了好欺負的代名詞。
“我兒……”
太后看著搖曳的燭火,嘴里喃喃著。
良久,這位天下身份最為尊貴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從軟榻上站了起來。
一旁伺候著的宮女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去御書房。”
“娘娘有令,擺駕,御書房——”
……
亥時,御書房依舊燈火通明。
當朝皇帝的勤勉,歷朝歷代帝王,鮮有能及者。
太后的轎子慢慢在御書房殿前停下。
“娘娘,您怎得來了。”
李蓮恩聽到動靜,連忙上前將太后從轎中扶出。
“哀家來找陛下說說話。”
太后被李蓮恩攙扶著,朝御書房內(nèi)走去。
“母后?”
御書房,皇帝依舊坐在御榻上,見著太后走來,連忙放下手中的折子,起身扶住了她。
“母后若是有事,派人來給朕說一聲,朕去養(yǎng)心殿找您便是,夜里那么冷,您自己出來,再染上風寒怎么辦。”
皇帝攙扶著太后,將她扶坐到自己的御榻上,他則隨意找了個凳子,坐在太后身旁。
“你還有政事要忙,你若是去我那養(yǎng)心殿,一來一回又得浪費不少時間,哀家想了想,還是過來找你吧。”
太后拍了拍皇帝的手,又看了看燈火明亮的御書房,以及案上堆積著的厚厚奏折。
燭火中,太后向皇帝看去,眼里閃過幾分心疼。
不知何時,她的這位大兒子,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眼角竟出現(xiàn)了幾道皺紋。
“莫要如此辛苦,為君者,勤勉是好事,但要張弛有度,把身體累壞了可就不好了。
你看看,史書上那些勤勉的帝王,有幾個能活得長久?
哀家自認身體不錯,還能再多活些年月,可不想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母后,你看你說的,哪有母親咒自己兒子的,孩兒早年習武,身體好著呢,哪有那么容易給累壞。
更何況,下邊的孩子們也長大了,東宮太子府有模有樣的,已經(jīng)能替朕分擔政務(wù),
老二的十三衙門這些日子發(fā)展的不錯,勢頭蒸蒸日上,等過些日子讓老二出去一趟,到江湖上轉(zhuǎn)轉(zhuǎn),十三衙門也就重新立起來了。
有這兩個孩子,孩兒哪日若真累出了毛病,也能放心把大寧交到他們手上。
大寧,可盛三代。”
皇帝笑著,堅毅的臉龐上,眼角的皺紋瞇了起來。
太后搖了搖頭,輕聲道:“太子妃前些日子有了喜脈,你做爺爺?shù)模每粗⒆映錾趟麞|西,看他成人。
如此,好讓咱大寧,可盛四代。”
“哈哈哈,好啊,母后說的是,大寧可盛四代,代代相傳,
讓父皇打下的咱李家江山,
千秋萬代!”
皇帝放聲笑了起來,太后也握著皇帝的手,笑瞇了眼睛。
“方才,你弟弟來找過我了。”
過了一會,太后開口說道。
皇帝輕輕頷首:“孩兒知道,他又與你說什么了,還是不想把明婉嫁到趙家?”
太后搖了搖頭:“倒也不是,他也很喜歡趙離那孩子,只是怕大戰(zhàn)一起,趙家再出什么事情,有些不放心現(xiàn)在把明婉嫁過去。”
“這有何妨,朕當時就與趙山說過了,朕只是應(yīng)下了這門婚事,婚期在什么時候,還得他們自己商量。
康王若是不放心,大不了先定下這個婚約,等大戰(zhàn)結(jié)束再成婚。”
皇帝擺手道。
太后點了點頭,接著道:“你弟弟還提了個要求,哀家聽著也有幾分道理,與你說來聽聽?”
皇帝眉毛輕揚,道:“哦?母后請說。”
“你弟弟說,他自己養(yǎng)了那么多年的閨女,憑啥趙家說要走就要走,他趙家也得嫁個閨女來咱李家。
清遙丫頭是在哀家膝前長大的,老二兩個月前就與我提過此事,我當時沒應(yīng)他。
現(xiàn)在想想,覺得時候也差不多了。
你弟弟說了,咱李家重情義,趙家世代忠良,又為國戍邊,今大戰(zhàn)在即,天家施恩于趙家,由天家嫡子迎娶趙家長女,再將親王郡主許給定北王世子,以示恩德。
方才咱娘倆如何說的,大寧可盛四代,老二都那么大了,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紀,要想大寧代代相傳,總得讓下一代有孩子不是?
哀家看,這事也就如此,成了吧,兩個孩子青梅竹馬,門當戶對,世上去哪找那么好的事情?
皇兒,老大老二都是好孩子,是親兄弟,他們的秉性如何,感情如何,你看不出來嗎?
將清遙丫頭許給老二,老大不會說什么,作為大哥,他只會為自己的弟弟妹妹高興。
是,成婚后老二就有了這么個三十萬鐵騎的老丈人,
但你想想,那兵馬是趙家的,日后是趙離的,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咱李家的,
老二這小子從來就沒有和他大哥爭的念頭,就這么一個原因,就因為這兩兄弟的感情,哀家就覺得,此事根本用不著擔心。”
皇帝搖了搖頭:“母后,這事不是這么算的……”
“皇兒,是你把十三衙門給了老二,是你這些年放任他布置自己的勢力,是你眼睜睜看著他從一個不學無術(shù)的孩子變成現(xiàn)在一言九鼎的殿下。
你讓外人如何看,你讓群臣怎么看,老二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著力量了,你若是當真擔心老二會與老大反目,你當初就不該放任他到現(xiàn)在。
你若是不擔心此事,你又何怕把清遙丫頭許給老二?
你莫不是也要學那前周太宗皇帝,搞制衡、養(yǎng)蠱那一套不成?
這是哀家的孫子,不是你挑選繼承人的玩具!
現(xiàn)在,你給哀家說,事情不是這么算的,那該如何算?”
殿中,燭火靜靜燃燒著,方才其樂融融的氛圍已然不見。
皇帝握著母后的手,嘆了口氣:
“娘,您在說氣話,您知道,我做的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太后閉上了眼睛,沒再說話。
良久,皇帝還是吐出了一個名字:
“晚棲……”
這個曾經(jīng)母儀天下的名字輕輕回蕩在空曠的御書房中。
太后睜開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閃過一抹沉重的哀傷。
殿內(nèi)沉默了一會,皇帝還是開口道:
“我答應(yīng)您,讓清遙丫頭和老二成婚,您說的沒錯,想要我大寧千秋萬代,咱李家血脈單薄了可不行。
婚期……就定在秋天吧,那也是我和晚棲成婚的季節(jié)。
朕再給這小子下一道旨意,命他成婚后三月內(nèi)讓您見到清遙丫頭的喜脈,
這回,您總得滿意了吧。”
————————————
為怎樣將念念埋葬老板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