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鬧完一陣后,
錦書恭恭敬敬地把楊曼迎了上自己華麗的馬車。
公主的座駕自然寬敞,幾個年輕人一起坐進去根本沒有問題。
“好漂亮的衣服,當(dāng)真不愧是宮里的侍衛(wèi),確實英武。”
楊曼看著護衛(wèi)在馬車周圍颯爽的繡春衛(wèi)們,不禁贊嘆道。
此言一出,幾個小家伙們都抿嘴笑了起來。
“怎么,我說的可是哪里有些不對?”
楊曼滿眼疑惑道。
錦書先是看了趙清遙一眼,隨后笑著道:
“伯母,這是老二派來接您的繡春衛(wèi),是他的親衛(wèi)。
宮里的侍衛(wèi)們,被攆到后面去了。”
“老二的親衛(wèi)?”
楊曼愣了一下,捂著嘴笑了起來。
“這小子,我來京城一趟,他不親自從江南來迎我,只派親衛(wèi)過來,這就想把我打發(fā)了?且看他回來我如何整治他。”
前來迎接的車隊,與前來護送定北王妃的一千天狼騎一同,沒有直接進城,反而向皇陵行去。
皇陵旁,便是定北王陵。
越靠近皇陵,馬車內(nèi)的交談聲便慢慢低了下來,直至消失。
終于,馬車停在了山下。
天狼騎迅速沿途開始布防,繡春衛(wèi)們,則貼身保護著幾人。
他們開始上山。
大寧文德皇后的墓碑,就在山頂。
上山的臺階上,幾人的表情變得肅穆,幾個年輕人們都猜到了定北王妃要做的事情。
山路旁,樹木茂盛,郁郁蔥蔥。
終于,他們來到了山頂。
這座峰上,被匠人們修的極為平整,皆有青石鋪上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天地遼闊,萬里無云,清風(fēng)環(huán)繞在山頂。
大路兩旁,石柱林立,有蟠龍盤旋其上。
在道路的盡頭,立著一塊高大的墓碑。
大寧文德皇后墓。
守墓的侍衛(wèi)和老太監(jiān)得到了通知,并未上前打擾幾人。
定北王妃看著那座碑,
呼了口氣,
上前走去。
一旁的侍女捧著香和貢品,跟在身后。
趙清遙咬了咬嘴唇,
手,摸上了腰間掛著的那枚玉佩。
那是自己小時候,皇后娘娘送給她的。
趙清遙跟了上去。
錦書幾人互相對視一眼,慢慢跟在身后。
終于,定北王妃帶著趙清遙,來到了墓碑前。
她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碑文,
眼眶紅潤的她,
嘴角竟扯出了一絲笑意。
楊曼伸出手,摸上了石碑。
她知道,上面這些碑文,雕刻著皇后的生平與功績。
這座碑,是用京城百姓自發(fā)籌集的銀錢鑄造的。
畢竟,大寧百姓,誰不愛皇后娘娘呢?
“姐,我?guī)銉合眿D來看你了。”
高大石碑下,
趙清遙慢慢跪在了蒲團上。
楊曼靜靜站在這座石碑前。
她穿著一襲黑裙,莊嚴(yán)且肅穆。
趙清遙身著紅裙,
嬌艷,喜慶。
錦書帶著弟弟妹妹們停下了腳步,沒有上前。
趙清遙接過侍女點燃的香,插在了香爐上。
“姐,你總說,
皇后娘娘,怎么著都帶了個娘字,所以,你就真真正正把天下人當(dāng)作了你的子民。
你真厲害啊,二十年前寧魏國戰(zhàn),李家老大御駕親征,你來監(jiān)國,
還記得你在御道前差點被吾侗刺中的那一刀嗎,那是你出宮去慰問城外堆積的流民,才給了他機會。
那些流民,有什么好看的呢,有什么好問的呢,國朝那么亂,你能安定下來已然不容易,戰(zhàn)爭帶來的動亂太多了,你總歸是管不過來的。
該死的人,終究會死,這是上天注定的,你……又能救回來多少呢?
你看,就算天下安定了,陛下班師回朝了,老天,又把大災(zāi)降下來了。
那年,雪災(zāi)、旱災(zāi)、洪災(zāi),
還有大災(zāi)后的大疫,
又帶走了多少人的命?
就憑你節(jié)衣縮食,就憑你一頓飯吃兩個青菜,就憑你那裙子都短的露腳,你省下來的錢,用來賑災(zāi)救人的錢,又有多少呢?
姐,
他們還是死了,
你,
也死了。”
香爐中,煙霧裊裊,搖晃著,
似乎在安撫著楊曼的情緒。
趙清遙轉(zhuǎn)過頭,
不知何時,
自己的母親,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姐,大戰(zhàn)又開始了,這座天下,根本沒平穩(wěn)多少年。
百姓,還是會不斷的死去,
大災(zāi),還是會接連不斷。
這世上,只要有人,動亂就絕對不會結(jié)束。
姐,
你現(xiàn)在……
后悔了嗎?”
……
祭拜完皇后之后,定北王妃的車隊走了,去了隔壁山頭,又去祭拜了葬在那里的天狼騎們。
最后,車隊緩緩離開了皇陵。
護送定北王妃的一千天狼騎去了京城外大營駐扎,過幾天,他們要與押送糧秣的民夫一同前往定北關(guān)。
車隊緩緩進城,
楊曼沒有直接去定北王府,她下令讓手下們先把那十幾車貨物送回府里,
她自己則是帶著孩子們?nèi)チ颂蹈?
“兒媳不孝,多年來,無法侍奉父親膝前,今,向父親請罪。”
太傅坐在椅子上,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媳婦,抬了抬手:
“閨女,起來吧,在北邊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
“父親。”
楊曼又給太傅磕了個頭,這才由趙清遙扶起來。
楊曼是老太傅一位已逝老友的女兒,兩家早早便結(jié)成了姻親,因此,太傅一直對楊曼如親閨女般對待。
“太傅,您請先再歇息一會,太后她老人家今日在宮里召開家宴,待會咱們一塊進宮。”
錦書在一旁道。
太傅點了點頭。
家宴家宴,他趙家身為朝臣,更似家臣。
給太傅請完安,王妃這才回了定北王府。
還好,兩地離的并不遠,皇帝賜宅時,特意安排在了同一條街上。
“遙兒,這些日子搬來跟娘一起住吧。”
“好啊好啊。”
趙清遙欣然同意。
反正她家多,住哪都一樣。
楊曼回京,定北王府自然是提前收拾出來的,她已經(jīng)許多年沒在這里住過了,上次回來時,這里,還是侯府。
母女倆在府里轉(zhuǎn)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缺什么東西,這就想回太傅府,帶著老大人一塊進宮。
“夫人,小姐,有蜀王府的人前來拜訪。”
“嗯?”
楊曼頗感興趣地挑了挑眉毛,看了自家閨女一眼,點了點頭道:
“讓他進來。”
“是。”
楊曼微笑著坐在主位椅子上,儀態(tài)端莊地端著茶杯,等待著客人。
“小人蜀王府管事喬四,拜見夫人、小姐。”
一個青衣瞇瞇眼的管事走到堂前,二話不說先跪下磕了個頭。
尊稱的是夫人,而非王妃。
趙清遙無奈地瞪了眼喬四,她與這位跟隨李澤岳多年的王府大管家很是熟悉。
楊曼看了眼閨女的神態(tài),知道這是李家小二的自己人。
她抬了抬茶杯,道:“喬管事不必多禮。”
“謝夫人。”
喬四起身。
“喬管事來此,有何事啊?”
“回夫人,我家殿下前些日子來信,得知您快回京了,吩咐小的準(zhǔn)備了些家里用的著的東西,讓小的送來。”
喬四拱了拱手,道。
楊曼嘴角勾起,道:“何物啊?”
“回夫人,小的這里有一份清單,還請您過目。”
喬四上前,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交給了一旁的侍女。
侍女又遞給了楊曼。
“最近京里天氣炎熱,府里有秘藏的制冰之法,小的今日運來了二百斤凍冰,存入王府地窖中,供夫人隨時取用。
若是不夠,夫人可隨時派人去蜀王府,隨時可制。
另外,小的運來了二十架風(fēng)扇,大小皆有,此乃王府新研究出的商品,還未曾供入商鋪,先送來由夫人享用。
另,王府的廚子們最近研究出了幾種新菜品、新飲子,如雪糕、酸梅湯、綠豆茶等,皆可解暑清熱,配方小的稍后給府上的管事送去。
近日,王府又推出了一款新香水,名為花露,乃是采取艾草、薄荷、金銀花等汁液制作而成,有驅(qū)蚊止癢,提神清香之用,特來獻給夫人。
還有些禮物,皆在清單上。
殿下來信說,夫人好不容易進京一趟,他卻無法侍奉身前,心里焦躁不已,只能派我等下人來送些物件,只求夫人在京里能過得舒心些。”
說罷,喬四又是俯身一禮。
楊曼把清單放到一旁,勾著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喬四,道:
“喬管事,快給我說,你家殿下的原話是什么?”
“小、小的不敢。”
喬四使勁搖了搖頭,連連告罪。
楊曼冷哼一聲,秀眉倒豎:
“我就知道那小子沒說什么好話,喬管事,
快說,
若不然……我讓我家閨女嫁到你王府上后,天天打你棍子。”
“這、這……”
喬四裝作一副驚恐的樣子,逗的屋內(nèi)幾人直笑。
“那夫人,那小的便說了,您可不能打小的。”
他愁眉苦臉著道:
“殿下信里說,四兒,我那丈母娘這就要回京了,她要是看不見我,等我回去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你快,家里有什么好東西,都快拿出來給她送過去,她是屬貔貅的,看見好東西就高興,逢年過節(jié)不說給我什么東西,我還得年年給她往定州送寶貝,
四兒,替我把她老人家哄好了,比什么都強。”
“撲哧。”
錦書和明婉沒忍住,一下笑出聲來。
李洛也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夫人,這可是您讓小的說的,您可不能怪小的啊……”
喬四又跪在了地上,裝作惶恐道。
“臭小子,敢這么編排我,讓他等著吧!”
楊曼氣得銀牙咬得吱吱響,對著喬四擺了擺手,讓他可以滾蛋了。
可誰知,喬四起身后,沒有走,反而又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
這次,他的表情認(rèn)真起來。
“夫人,這是朝廷運往定州的酒精數(shù)目清單,請您過目。”
聞言,屋內(nèi)的笑聲停下了,變得安靜。
楊曼的表情也變得嚴(yán)肅起來,
她這次深深看了喬四一眼,問道:
“不知喬管事是……”
喬四拱了拱手:“回夫人,由于高度蒸餾酒工藝源于王府,在下一直負責(zé)府里這方面的事務(wù)。在年前,殿下將成熟的蒸餾技術(shù)上交給了朝廷,朝廷便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消毒酒精制作。
因此,在下便兼任了工部軍器監(jiān)的官職,一直在負責(zé)專供軍隊的酒精制作事務(wù)。
如今,第一批大規(guī)模制作出的消毒酒精已然完成,陛下準(zhǔn)備由夫人帶來的天狼騎沿途護送,送至定州。”
“好,好。”
楊曼深吸一口氣,趙山與她講過,在戰(zhàn)場上,這東西不知能救多少普通士卒的性命。
大戰(zhàn)已經(jīng)開始了,他可一直眼巴巴地望著呢。
“喬管事,辛苦了,定州將士們必然……”
“夫人,蜀王府和定北王府,是一家人。”
喬四打斷了定北王妃的話,深深一禮,告辭離開。
他沒說制作如此數(shù)量的酒精需要多少的糧食,他也沒說蜀王府在戶部供應(yīng)不起時,府上自己掏了多少銀子,喬四只知道,殿下臨走前曾說過……
“把家底子掏干,也不能把這玩意給停咯。”
喬四嘆息著搖了搖頭,
“真讓殿下您老人家說準(zhǔn)了,真快掏干了啊。”
楊曼,自然是能看見蜀王府的付出的,因為她看見了清單上那龐大的數(shù)目。
戰(zhàn)爭,戶部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一個小小的酒精作坊,又能被戶部偏袒多少呢?
戰(zhàn)爭,永遠都是吃錢的猛獸,
更多的時候,打仗拼的不是兵強馬壯,而是國力。
有那么一家王府,經(jīng)過那么多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漸漸地有了富可敵國的趨勢。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看不到呢,所以,他就命戶部稍稍克扣了一些對軍器監(jiān)酒精作坊的銀錢,讓那座王府自己去想辦法吧。
反正他知道,自家老二是不會停止消毒酒精的生產(chǎn)的,為了大寧的軍隊,為了定北關(guān)的將士們,他不會。
因此,皇帝克扣的心安理得。
至于自家老二在江南拼死拼活的事……可能已經(jīng)被皇帝選擇性遺忘了。
都是為國家效力,我當(dāng)皇帝,你掏糞……
楊曼搖了搖頭,把清單遞給了自己女兒。
“這小子……沒白疼他。”
趙清遙會意,手一搓,就將清單搓成了粉末。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進宮吧。”
楊曼左右看了看,微笑著道。
……
李家家宴擺在了太后的養(yǎng)心殿。
夜晚,華燈初上。
“哎喲,哎喲,奶奶,我肚子疼。”
一個大肚子的宮裝女子被一眾宮女?dāng)v扶著走了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叫喚著。
太子走在一邊,沒搭理自家娘子的裝腔作勢。
太后靠在軟榻上,笑呵呵著道:
“是不是又吃冰瓜了,給你說了少吃些少吃些,都是老二,沒事瞎研究什么冰塊啊。”
“奶奶,二弟此舉,可謂造福萬民,你這可說不著他。
哎,奶奶……你看,你還說,你自己不也用著冰壺呢嘛!”
太子妃張繡指著中間那尊冰壺,叫著。
太后撇了撇嘴:“哀家又不是不能吃冰的。”
“奶奶……”
太子妃開始哼哼了。
太后看著她那副精神的樣子,這才放下心來。
活蹦亂跳的,怎么著都沒事。
孫老神仙怎么還沒回來,前些日子說去蜀山一趟,這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子靜靜坐在一邊,看著身旁的年輕人,問道:“你沒事了?”
“大哥……你手下那個叫盧烈的,下手也太狠了……小弟差點以為你要來真的了。”
祁王世子李奉揉著胸口,臉色蒼白,虛弱道。
太子笑了笑,道:
“演戲嘛,自然要演全套,用太子左右衛(wèi)堵住街道,派高手去應(yīng)付你的護衛(wèi),你身旁那個,遼東虎池出來的天才,叫張越是吧,我以為他挺能打呢,就讓盧烈上了。
畢竟……武狀元嘛,總不能那么輕易敗給張越吧。
誰知道,那張越連盧烈三招都沒結(jié)下,就躺地上了,盧烈把人干趴下了,總不能傻傻地在那站著吧,這演戲,不讓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們可是去刺殺你的,沒辦法,盧烈只好真在你胸上給你來上一刀了。”
聞言,祁王世子李奉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口氣。
幾人正說著話,殿外,又傳來一陣喧鬧聲。
太傅一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