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夏府門口。
陸瑜青衫一襲,負手等候著。
門敞開著,他沒有進去。
夏府門房面色為難,看著自報家門的新科狀元郎,躊躇了兩下,還是朝院內走去。
“你一個男子,怎么還光明正大地上門來找我家小姐呢,讓人家看見不說閑話嘛……”
門房一邊往里走,一邊思慮著。
可大家族內部的事總是錯綜復雜,他一個做門房的,自然不能多管什么,只是先去通報了當家主母。
“那小子真來了???”
夏王氏笑呵呵地抬著杯子吟了口茶,道:“去和小姐說吧?!?
“是?!?
門房點點頭,找丫鬟去內院去叫了自家小姐。
沒一會,夏寧就噔噔噔地從她的院里跑了出來,直奔大門口。
在要靠近門口的時候,夏寧停住了步子,深吸了兩口氣,用手撫了撫褶皺的衣裳,隨后按著家里嬤嬤教的端莊儀態,慢慢地走出門外。
陸瑜靜靜站在那里,看著那清秀靈動的小姑娘,微微笑了下。
“夏小姐?!?
“陸公子?!?
兩人皆持禮甚重。
“夏小姐,今日二殿下回京,不知你可有時間,隨我去城外迎接他一趟?”
陸瑜抬手一禮后,問道。
夏寧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二哥終于要回來了!”
陸瑜眼角也盡是笑意:“晚上讓他請我們吃飯。”
“好?!?
夏寧用力點了點頭,隨陸瑜向前走去。
陸瑜手上牽著一匹馬。
他沉吟一下,看向身邊的小姑娘,道:“咱們一路走過去,會不會有些遠?”
夏寧眨了眨眼睛,側頭看向陸瑜手中牽著的馬,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俏臉一下變紅。
可還是羞澀垂著腦袋,輕輕點了點頭。
陸瑜停住步子,拍了拍馬背,示意夏寧上來。
夏寧站在那里,沒動。
陸瑜笑了笑道:“我是讀書人,可以浩然正氣馮虛御風,腳速不比騎馬慢的?!?
夏寧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聽就很高大上的詞,想來一定是浩然正氣修行到一定境界才有的能力。
可夏寧又覺得讓陸瑜自己跑著,她騎馬有些不太好。
她還是沒動。
陸瑜似乎看出了她的躊躇,他笑了笑,翻身上馬。
隨后,又向夏寧伸出了手。
夏寧紅著臉,不自然地扭了兩下腰,隨后還是柔柔地把手遞了過去。
陸瑜用力一拽,柔弱倩影便來到了馬上,坐在自己身前。
夏寧只覺得身后的那人胸膛很是寬敞,身上是一種很干凈的味道,如同在山林中。
夏寧感覺自己心都快化了。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可她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嫡女,是真真正正的貴小姐。
夏家門房眼睛都看直了。
這啥啊?
你們非得騎一匹嗎?
小姐,咱夏家是沒有馬嗎?
可馬背上的兩個人,從始至終都很默契地沒有提出多騎一匹馬的問題。
陸瑜韁繩一甩,懷中摟著美人,胯下駿馬開始奔騰起來,向東城門而去。
……
一支風塵仆仆的車隊向西行來,經過數十日的跋涉,終于進入了京城地界。
一位白袍公子騎在馬上,眺望著那雄壯的大城,長長吐出一口氣。
“俺胡漢三回來啦!”
身后,柳亂和楊零兩名神捕的表情也放松了下來。
雖然他們不知道胡漢三是誰,可回家總是讓人感到愉悅。
此次出京,一路舟車勞頓,自京城至燕州,再至江南,行之道路何止千里。
如今總算是能歇息一陣了。
城外十里處,
映畫亭。
亭子旁,已經烏泱烏泱地站了一大堆人,
有官員、有紈绔、有內侍。
李澤岳此次出京,做事雖然沒有明詔,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皆是為國為民。
在十三衙門的口口傳頌下,遍布天下各地的說書人們如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將他此行的各事都改編成了狂霸酷拽的江湖故事。
有以下幾個版本《世間不允許有比我裝逼的人存在》《蜀王一怒為紅顏》《千里奔襲之劍挽天傾》《蜀王爺馬踏門閥》……等等。
在他們的故事里,二殿下已經成為了比肩陳一,可一劍斬刀圣的存在。
李澤岳騎在馬上,遠遠地就望見了前方亭子旁那密密麻麻的身影。
陸瑜和夏寧站在一起,蜀王府管事喬四瞇著眼微笑束手而立,林石和六娘帶著一眾繡春衛前來迎接,李洛和明婉向他招手,還有一群他的紈绔好友們,以及一群太監簇擁著的一輛馬車。
只是……沒看到自己想見的那道身影,心里終究還是有些失望。
但想了想也釋然了,大婚還有不到五日,這時候她總不能再隨意拋頭露面了。
李澤岳搖了搖頭,走向了他的親友們。
然后,他看到喬四微微側了側身,在其身后的馬車旁,李澤岳看到了一閃而逝的那道大紅身影。
她方才躲在馬車里,剛剛掀了掀簾子,讓自己知道,她來了。
李澤岳笑了,咧開了嘴角。
他跨馬,來到了眾人身前,剛想開口說話,卻發現這些來迎接他的人,齊齊向后退了幾步,沒有一人上前。
“?”
李澤岳先是一愣,隨后看向了被太監們簇擁著的那輛馬車。
當車簾被內侍掀開的時候,前來迎接李澤岳的眾人齊齊下拜。
就連趙清遙所在的馬車,也揚了揚簾子,以示尊敬。
被太監們簇擁著的那輛馬車下,走出一道身著赤色朝服的身影,他的面容俊朗,氣質儒雅而不凡。
與李澤岳有六七成相似。
他站在那里,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自己的胞弟。
手中,捧著一卷圣旨。
李澤岳看見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心境無比的平和。
大哥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
他給你壓力,又讓你依靠著,給你無比的安全感。
李澤岳緩緩走近,來到他的身邊,
輕聲喚了句:“大哥?!?
李澤淵笑了笑,點了點頭:
“回來了?!?
隨后,他揚了揚圣旨,道:
“爹有旨意?!?
李澤岳嗯了一聲,跪在了大哥面前。
太子沒有展開圣旨,只是隨意地將其遞給了一旁的太監。
自己伸出手,撫向了跪在自己面前弟弟的頭頂。
李澤岳愣了一下,但沒亂動。
太子散開了弟弟的發髻。
李澤岳長發垂落。
隨后,太子彎腰,挽起了他的頭發,在一旁宮人的輔助下,重新給他扎著一種發髻,輕聲道:
“你要成婚了,卻還未曾加冠。
按理說,你的加冠禮應當在太元殿,要更加隆重才是。
可此時再去準備儀式,太繁瑣了,可能會來不及。
我便向爹提議,就在你遠游歸來的這一日,將加冠禮行了。
如今,你負十三衙門重任,有了作為,又即將大婚,成為一家之主。長大了,也能負起責任了,此時行冠禮也算合適。
我代你去向太傅求了表字,晚些你去找他,他會告訴你。
我知道,你是個要面子的,可又怕麻煩,今日你的親朋好友們都在這里,算是觀禮。你莫要怪我,嫌今日儀式太簡陋了。”
李澤岳聽著大哥的嘮叨,垂著腦袋,搖了搖頭。
一旁前來迎接李澤岳的親友們,默默看著這一幕,滿眼復雜。
太子慢慢給李澤岳扎好了發髻,輕聲道:“起來吧。”
李澤岳起身,站在太子面前。
兩人差不多的身高。
一旁的幾位太監,一人捧著一頂冠,總共三頂。
沒有禮器、沒有服飾、沒有宴席。
只有亭子、長兄,以及一群表情肅穆的觀禮者。
初加緇布冠,表示脫離童稚,長大成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再加皮弁,象征獲得軍事與狩獵的權力。
“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最后,
太子捧起了華貴而莊重的袞冕。
七旒冕,是太子之下最高等級的袞冕,象征獲得最高的宗室身份和政治權利。
太子捧冠,蜀王低頭。
眾人皆肅穆而立。
李澤淵高高將袞冕舉過李澤岳的頭頂。
風吹過赤色團龍服,李澤淵眼神認真,朗聲道:
“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袞冕輕輕落在了李澤岳的頭頂。
“今日,李家嫡長子李澤淵,為胞弟李澤岳……加冠?!?
“吾弟成人,天地共慶!”
……
儀式結束,
一切都很是簡單,簡單到讓人不敢相信這是皇子加冠。
觀禮者皆是李澤岳親友,其中有幾人親眼看著二殿下跪在太子身前的時候,心都涼了一截。
今天太子是持節而來,名義上是替父為李澤岳加冠。
長兄如父,確實沒有毛病。
可他們有些人看著自家殿下如此乖巧地任太子擺布,怎么看怎么難受。
不管兩位當事人心里是如何的理所當然,
可他們認為,這就是太子黨赤裸裸地挑釁,這就是政治手段!
太子以陰謀手段迫使自家二殿下在人前表示臣服!
想來,太子為蜀王加冠的消息,會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京城,引起不小的風波。
陸瑜的眼神就無比復雜。
他一邊長長地嘆息著,一邊心里松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
目睹著李澤岳上了趙清遙的馬車,陸瑜搖了搖頭。
身旁的夏寧怎么看都覺得自家情郎的背影有些蕭索。
馬車內,
李澤岳與趙清遙相對而坐。
紅裙姑娘撇著俏臉,不去看他。
李澤岳起身,坐到了她身旁。
趙清遙把屁股往外挪了挪,不與他挨著。
李澤岳惱了,一把摟住了她,伸著腦袋就要去親。
趙清遙死命躲閃。
李澤岳哼了一聲,胳膊用力,箍住了她的腰肢,把她硬扳著面對自己。
趙清遙心底一驚,這人怎么那么大力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張臭臉就貼了過來。
“啵啵啵啵啵啵?!?
趙清遙面色羞紅,卻反抗不得,只能使勁推著他的胸膛。
一大會,李澤岳親累了,氣喘吁吁地松開了她。
趙清遙滿臉氣惱,眼眶內有淚珠流轉。
她剛想怒氣沖沖地訓斥,可一開口,淚水就控制不住淌了出來。
她伸出去擰他肉的手,還是敲在了他的胸膛上,無力地垂落。
紅衣姑娘滿臉淚花,視野一片朦朧間,看著眼前的男子,聲音顫抖著,委屈道:
“混蛋,你說你不會招惹其他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