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二殿下離京了。”
御書房，皇帝嗯了一聲：
“他當(dāng)真是一天也多等不了啊。”
“二殿下心系百姓，深念邊疆安危，實乃蜀地之福。”
李蓮恩恭敬道。
皇帝微微頷首，老二別的不說，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絲毫不缺。
“傳陸瑜來見朕。”
“是。”
李蓮恩退下，去翰林苑了。
李澤岳大婚后，陸瑜又回歸了自己的本職工作，回到了翰林院，接著修承和大典。
“陸修撰，陛下詔您去御書房。”
李蓮恩的聲音突兀地在簽押房外響起，屋內(nèi)人很多，但只有陸瑜抬起了頭。
顯然，其他同僚們都習(xí)慣了陸瑜的圣眷。
陸瑜放下手中古籍，拍了拍袍子，神情自然地向外走去。
“陸修撰，您請。”
“公公客氣。”
陸瑜一襲官袍，風(fēng)度翩翩。
李蓮恩是知道陛下對陸瑜的安排的，
這可是二十歲的從四品啊，錦官城知府，蜀地總府。
陛下青眼相加，東宮的常客，蜀王的左膀右臂。
寒門出身，狀元及第，有中樞履職的經(jīng)歷，再從地方官做起，積攢經(jīng)驗，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會再調(diào)回中樞，這便是宰輔之路！
李蓮恩走在陸瑜的身后，抬過頭再看一眼這位年輕人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陣感慨。
只是不知，這位年輕人，日后是否能與張首輔一樣，一手撐起這龐大的帝國，
還是說，做的更好？
“臣陸瑜，參見陛下。”
御書房內(nèi)，陸瑜俯身拜下。
皇帝放下手中奏折，開門見山道：
“陸瑜，霜戎兵發(fā)雪滿關(guān)，蜀王離京了。”
陸瑜愣了一瞬，隨后緊皺起眉頭，拱手道：
“臣愿即刻趕往錦官城，為大軍調(diào)配糧草，統(tǒng)籌后方。”
皇帝搖了搖頭，道：“不急，這些事蜀地自有人去做，現(xiàn)在，朕要交給你另外一個任務(wù)，之后再去蜀地。”
“還請陛下示下。”
陸瑜再行一禮。
“嗯……自你進京科舉后，便再未曾回過鄉(xiāng)了，朕讓你回家看看。
翰林院修撰陸瑜接旨。”
“臣在。”
陸瑜來不及詫異，連忙跪接旨意。
“姑蘇陸氏長女，性情淑婉，實為良配，特許朕二子李澤岳。
陸瑜，你替朕擬一封旨意，帶著月滿宮首領(lǐng)太監(jiān)劉建，南下宣旨吧。”
皇帝手指輕磕著扶手，道。
陸瑜深吸一口氣，
這是第二次了。
我是來當(dāng)官的，不是來當(dāng)月老的！
“臣，領(lǐng)旨。”
陸瑜一臉感激道。
“嗯。”
皇帝點點頭，接著道：“去了錦官城，等局勢穩(wěn)定下來，你就可以施行你的改革了。”
陸瑜瞪大了眼睛，忍住顫抖的身子，道：“陛下？”
“世家大族的力量，在這場大戰(zhàn)中消耗極大，他們已經(jīng)不具備阻撓或反抗的實力了。
勛貴和官員們，朕可以壓的住，不用擔(dān)心他們的問題。
你去了蜀地，最先開始實施，老二會幫你，朕要看看成果，若是可行，便可在全國范圍內(nèi)推進。
清丈田畝、賦役合并、計畝征銀、官收官解、簡化稅則。
繼續(xù)推進，直至取消人丁稅，呵呵，朕還當(dāng)真想看看，那時候是什么個光景。”
皇帝的嘴角出現(xiàn)一抹笑意，他是個果敢進取的君王，這一生，他南征北討，完善科舉，改革稅制，強化監(jiān)察，文治武功，將近大成。
若在他有生之年，能看到陸瑜為他描繪的藍圖，那當(dāng)真是極大的成就與滿足。
皇帝再看向陸瑜，這小子，正在一步步把他春闈與殿試上的理想答卷變?yōu)楝F(xiàn)實。
當(dāng)然，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支持。
皇帝的笑容里多了幾分自矜，
他也是個驕傲的帝王。
“小子，去做吧。”
也不知，他還能不能看到那一天。
……
李蓮恩送陸瑜出了御書房的大門。
剛才，他終于得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對其如此青眼，他是懂政務(wù)的，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能聽懂幾分。
他知道陛下口中說的那些事，做起來有多么困難，想要推進全國，更是艱難無比。
但他的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去了。
這是一個有理想且有膽氣的年輕人。
李蓮恩是練氣士，與欽天監(jiān)的那些人同出一脈，輩分與當(dāng)今老監(jiān)正相當(dāng)。
突發(fā)奇想的，李蓮恩想看看這年輕人的命格。
為這位極有天資年輕人看上一看……不算逾矩。
陸瑜緩緩走到御書房臺階下，身后，九品破曉境練氣士老公公眼中，有灰白二氣纏繞。
李蓮恩看見了……
天地間，漫天大雪落下，
鵝毛般的雪，紛紛揚揚，鋪滿了這座世界，這座皇宮，都進入了深冬時節(jié)。
宮墻上，磚瓦上，干枯的枝椏上，生機凋零。
天空是灰蒙蒙的，
有大雪，有寒風(fēng)，冷冽無比。
大雪，落在了前面那道身影上。
那道身影已經(jīng)不再年輕，在李蓮恩此時的視角里，陸瑜已經(jīng)穿上了大紅官袍，呼著熱氣，往前走著。
他，很疲憊。
一眼能看出來的疲憊。
他的發(fā)間多了些許銀絲，不知是不是落下的雪，將它染白了。
“先生。”
有聲音從御書房中傳出，陸瑜回過頭。
那是一個年幼的身影，或許是少年，看不清容貌，
但他，穿著龍袍。
李蓮恩側(cè)身看去，這道身影此時就站在自己身旁。
他想看清這道身影的面容，模糊一片，李蓮恩一陣心悸，連忙彎下身子，行了一禮。
那年幼的身影，手中提著一件厚厚的披風(fēng)，踩著雪小跑幾步，來到了陸瑜身后，想要伸著胳膊為他披上，可身高還不夠。
陸瑜笑了笑，伸手接過，披在了身上。
“先生，這些日子天寒，莫要太過勞累，注意保暖，莫要著涼了。”
那年幼身影道。
“臣謝過陛下體恤，臣無礙的。”
陸瑜微笑著，但話語間，有些虛弱。
不知怎的，李蓮恩看著這師徒兩人，總覺得心底一陣酸澀。
他能體會到，
他們的……孤獨。
忽然間，李蓮恩只覺得雙眼一陣疼痛，仿佛有濕潤流出，他伸手擦了下，看到了血紅之色。
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
李蓮恩咬緊牙關(guān)，強撐著，想要繼續(xù)看下去，卻只能看到混亂的光影在流轉(zhuǎn)，耳邊也什么都聽不清。
那略顯年幼的龍袍身影伸出手，捏住了陸瑜的衣角，抬起了腦袋。
“先生，你千萬不能出事，
朕身邊，只有你了……”
陸瑜牽住了他的手，挺直了脊梁，扛起了漫天風(fēng)雪。
他的目光深遠，似乎穿過了御書房的大門，看向了那張龍椅。
雖然李蓮恩聽不見陸瑜的話語，但他很清楚地感覺到，這位不再年輕的男人，心底的不屈與堅毅。
“陛下，大寧三代君王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