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煙寨的山民很熱情,在看到沙溪被神使和圣女送回來時,更是激動萬分。
浣煙寨的首領,也就是沙溪的父親,在長老的帶領下,布好儀式,跪迎圣女。
沙溪也跪伏在父親身邊。
沐素的表現落落大方,在之前路過的山寨里她也都經歷過了,只是從容地走過去,用手輕輕撫上沙溪的腦袋,手中純白毫光亮起,算是賜福。
白袍輕舞,金環作響,少女的臉龐是如此的神圣與美麗。
山寨中,有老人看到這一幕,不覺間熱淚盈眶。
就連沙溪的父親沙洲,目光中也有些感慨。
神山,有多少年沒有圣女下山了?
上一次神山圣女到浣紗寨,還是二十多年前。
沙洲依稀記得,那位圣女當時很年輕,充滿了靈氣,眼神中飽含悲憫,是十萬大山山民們真正信仰的對象。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沙洲眼神復雜地看向一旁的那位黑袍男子。
方才在神使的介紹中,他已經明白了這男子的身份。
“圣女的兒子啊……”
他到現在才明白,上一代圣女為何那么久杳無音信,還換了一位圣女。
原來、原來……
沙洲不清楚這個天下有多大,在他的認知中,在十萬大山與月輪以外,都是那位大寧皇帝的領土,當然,現在他又知道了個霜戎國。
連圣女都成為了大寧皇帝的女人嗎?
沙洲只覺得心中有幾分苦澀,好似信仰崩塌。
可在崩塌的同時,又多了幾分……本該如此的想法。
他知道大寧強大,擁有著十萬大山中不敢想象的一切,可天地間的一切,又都歸那位霸道的大寧皇帝所有。
“也只有那樣的男人,才能配的上圣女吧……”
在這一刻,沙洲對于大寧的強盛有了更清楚的認知。
“爹、爹?”
沙溪輕聲喚道。
沙洲回過神來,儀式已經結束了。
“圣女、神使,各、各位客人,還請到屋中稍歇吧,一會還安排了宴會,感謝各位將溪兒送回我們身邊。”
沙洲一臉恭敬道。
參盧搖了搖頭道:
“不必那么麻煩,我們在寨中歇息一夜,明日便要繼續趕路,去月輪幫助段湯作戰。”
“是。”
沙洲應道。
“過些日子,會有寧人大軍入十萬大山,去月輪助戰,大祭司亦會隨軍而來。
沙寨主,你需提前號召好族內青壯,一同趕赴月輪作戰。
須知,此番的敵人極為強大,人數極多,我十萬大山若不能齊心協力,必然會失去月輪海這處難得的生存之地。”
參盧的言語嚴肅道。
沙洲低頭認真道:
“神使之言,必銘記于心。”
“嗯。”
參盧滿意地點了點頭。
……
在浣煙寨歇息一日后,幾人再度踏上了前往月輪的道路。
沙洲調集了百余青壯隨行,被參盧拒絕了。
沙溪握著沐素的手依依惜別,圣女安慰她過些日子再見。
隨后,幾人離開了浣煙寨。
在山中再行半日,他們一行人終于離開了十萬大山。
李澤岳看著眼前開闊的美景,忍不住想放聲大呼。
入目之處,終于不再是陰森濕冷的原始森林了。
出了山,馬速也自然而然地提了起來,開始狂奔。
他們此時的馬已不再是入山時的高頭大馬了,已經在山中寨子里換成了短小精悍的月輪馬,極善高原奔騰,走山路如履平地,耐苦耐勞。
他們一人雙馬,速度也不會降下來。
參盧一直在前面領路。
“二師伯,你曾去過月輪海?”
李澤岳驅馬到其身側,好奇問道。
參盧聽得問話,轉過頭對著李澤岳笑了笑,道:
“山民們南行開辟新家園,那么大的事,我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實際上,段湯集結山民力量第一次攻陷土王勢力,占據月輪海時,我就在他身旁。
那位高高在上的土王,他的腦袋還是我親手割下來的。”
聞言,沐素驚訝地張大了小嘴。
李澤岳笑問道:“如此看來,二師伯與那段首領是熟識。”
參盧點點頭:“差不多吧,其實真要說來,段湯確實是一位英雄人物,他性格豪爽,做事又沉穩果斷,實力也很強。
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四年內領導起十萬大山的力量,坐穩月輪海,將周遭土王勢力一掃而空。”
說罷,參盧眼神中流露出幾分不同的意味,看了李澤岳一眼。
李澤岳自然捕捉到了那抹眼神,沒說什么,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通過這一路的見聞以及參盧的話語,李澤岳可以判斷出……
段湯,應當就是神山所選出日后十萬大山的首領了。
換句話說,若是將霜戎擊退,三千山寨正式從十萬大山向月輪海遷移,
那段湯,就是日后此處真正的統治者。
名分上,月輪國國主也好,月輪海知府也好,月輪道巡撫也罷,此處,日后應當是要自治的。
顯然,不論他李澤岳再有名分再有大義,十萬大山的山民們也不可能直接拜他為王。
在有月輪海這么一處被開辟出的家園的情況下,他們自然也不可能再往蜀地走。
因此,自治是必然的。
日后朝廷想要對月輪進行統治,設州立府的話,也免不了立個什么……月輪三千山寨自治州……
一是不可能有官員愿意到這尚未開發的蠻荒之地任職,流放還差不多;
二則是想要徹底將三千山寨納入朝廷體系中來,需要許多年的熟悉與交流,慢慢地進行民族融合,這是一個長久的過程。
第三,則是朝廷想要統治此處,必須要駐軍,可沒什么必要啊,三千山寨又不是什么反賊,男女老少加起來二十萬人,還沒大寧一座城的人口多……
當然,日后駐軍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畢竟霜戎已經盯上了月輪這塊肥肉,只靠十萬大山的力量在此駐守,恐怕有些不夠,一切還得看日后的情況。
總之,朝廷可以給他們寬厚的政策,讓他們自治,慢慢地增加人口,開發月輪,與大寧進行經濟交流,等到人口基數膨脹到一定程度,地區也開發到一定程度,大寧才會想辦法正式設州立府,將他們納入自己的統治體系中。
而李澤岳所扮演的角色應當是,具體的操作者。
一方面操作月輪,一方面扮演朝廷。
而段湯這個人,先接觸接觸再說吧。
想來想去,李澤岳收回心思,有些想笑。
自己終于學會從政治方面思考問題了,果然,站的高了,看事情的角度都不一樣。
不得不說,與從前的他相比,這是一個長足的進步。
“離開了父母,誰還把你當作小孩……”
李澤岳在心里又開始自娛自樂了。
……
月輪海,
葉榆寨。
在這座寨中,生活著三萬余人,說寨子似乎有些不合適,說城又有些名不副實。
這像是一座有圍墻的鎮子。
圍墻壘的很堅固,但并非全是土石墻,有些部分還是木頭搭建的。
其實……他們根本不會筑城墻,神使教授他們筑城的方法,他們還沒研究明白,效率很是低下。
可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們慢慢琢磨、積累經驗了。
在石頭壘成的高墻上,一個高大的漢子面帶憂愁地向遠處遙望著。
漢子身材很是精壯,赤著上身,古銅色皮膚在太陽下閃爍著光芒。
他叫段湯,是這座寨子的首領。
自三個月前開始,他們便在月輪發現了一種長相奇特的人。
他們的五官深邃,胡子普遍較長,身上裹著各式的皮裘。
長相如何,是一眼都能看出來的,他們的模樣特點,就是很不同。
一開始段湯還以為是月輪當地的人,并沒有多么在意,可后來才發現,整個月輪就沒有長這種模樣的人。
他迅速把此事告知了神使,經神使告知,那些是生活在雪原的人,他們來自一個名為霜戎的國家。
那個國家很大,比十萬大山要大,比月輪也要大。
這些人,極有可能是要來侵略他們的。
侵略,這個詞語對段湯來說很陌生,但在神使解釋后,他也就明白了。
也就是說,霜戎人是想搶奪他們的土地和牧場,搶奪他們的糧食,搶奪他們的錢財,搶奪他們賴以生存的家園。
是的,雖然月輪海也是段湯搶來的,可他已經把這里當作了他與三千山寨日后的家園。
“那我也算侵略嗎?”
段湯有時候會問自己。
但他總是會給自己否定的答案。
他和山民們只是來月輪尋找宜居環境的,為山里的人們找一條出路,可奈何當地的土王直接便殘殺奴役他們,他這才迫不得已才帶領山民們進行的反抗。
嗯……你們奴役我們,我們奮起反抗,把你們殺了,占了你們的地盤,這不算侵略吧。
是你們先不講道理的!
“那霜戎人呢?
為什么他們算的上是侵略呢?
他們不是也在為族人們尋找一條出路嗎?”
其實,自幼生活在大山里的段湯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么。
世上只有一個永恒不變的道理,那便是弱肉強食。
解釋權,永遠在勝利者手上。
因為在與土王的戰斗中他們贏了,所以段湯才能說自己不是侵略,因為死人不會說話。
同理,如果霜戎人贏了,他們也可以說,他們是被逼無奈,才來到月輪尋求出路的。
這就是段湯的想法,他一向很理智。
他知道,占據著月輪海的葉榆寨,是一個極為顯眼的目標,這里是經過歷代土王開發過的地區,并且土地肥沃,氣候溫暖,既有農田又有牧場,湖里還有數不盡的魚類。
這里,非常宜居。
所以,這里既然被霜戎人發現了,他們肯定會動這個心思,戰爭是必不可免的。
那一天,他騎著馬,跟隨寨中的幾位同伴一同跑到山上,看到了那浩浩蕩蕩的大軍。
直到這時,段湯才明白什么是參盧神使口中的……軍隊。
那一匹匹兇惡的戰馬,那一柄柄明亮的刀刃,那一件件精致的甲胄。
他們的人數太多了,三萬……還是四萬?
好在,那些霜戎人似乎看到了葉榆寨有充足的防御工事與人手,并沒有直接對他們發起攻擊,反而去侵略了周遭土王的地盤。
神使解釋說,那是為了補充他們的后勤。
三四萬人的人吃馬嚼是一個很恐怖的數字,更遑論他們還帶來了許多的牛羊,這也是他們后勤的一部分。
他們并沒有直接對葉榆寨下手,先去蠶食了周邊的地盤,作為他們的立足之處。
霜戎人如同雪原上的雪豹,謹慎地觀察著葉榆寨這個最大的目標,想要摸清他們的底細,做好準備,隨后一擊致命。
畢竟,他們不急,四萬人的霜戎大軍,在此時的月輪,就是無敵的存在。
月輪很大,人也很多,并不止月輪海這么一處好地方。
他們完全可以攻下更多的土王勢力,將他們作為奴仆兵,驅使他們去作戰,如滾雪球般將自己的勢力不斷擴大。
畢竟,有漫山遍野上好的奴隸,為什么還非要他們霜戎人去親自作戰犧牲呢?
侵略與兼并是霜戎人的本能,在雪原上,大部落兼并小部落,本就是天理。
當地土王們何曾見過如此兇神惡煞的存在,說白了當地月輪人就是一群未開化的野人,自然不知何為團結,何為聯手。
因此,他們在霜戎人的刀刃下,只能選擇屈服。
霜戎人霸占了他們的寨子,讓他們作為奴隸去放牧、去作戰。
短短兩月的時間,霜戎人的大軍人數達到了六萬。
這是一個令段湯絕望的數字。
畢竟,葉榆寨可戰人數,只有一萬二,其余皆為老幼婦女。
難道……他們真的要回去了嗎?
放棄這塊美好的土地,重新回到那連綿的大山之中?
段湯不甘心。
可他知道,他現在連不甘心的資格都沒有。
因為如果他們這加上老幼婦孺的三萬人,一旦離開了堅固的城寨,瞬間就會被那些兇惡的霜戎人擊潰。
因為,那些霜戎人在這些時間,搜集了很多的馬匹,他們那四萬人,近乎半數騎兵。
所以,他現在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加固圍墻,不斷地打造武器,制造箭矢,一心備戰。
神使早就回到了十萬大山,應當是去請援兵了。
“援兵嗎……”
段湯咬了咬牙,那都是他們的同胞,同為十萬大山的鄉親。
明明自己為他們開辟出了那么大的家園,等待把他們接來這里過上美好的生活,可如今的自己卻需要他們支援。
不是支援,分明是送死!
他相信神使的號召能力,也相信三千山寨的團結。
可……就算是請,請來的人數能與霜戎人匹敵嗎?
他們,可是人人披皮甲,人人持鐵刃!
他們的馬術與箭術,也是山民們望塵莫及的。
段湯曾躲在山上遠遠地見識過霜戎人與土王作戰,那一個個陣法,他看都看不懂。
怎么打,怎么打?
段湯將這件事坦率地告知了寨內所有的山民。
有人哭嚎,有人憤怒。
但沒有人同意神使去十萬大山求援。
因為他們知道,神使求來的援兵里,定然會有他們的父親,他們的叔伯,他們的兄弟。
山民們不希望親人們來到這里送死。
所以,此時留在寨里的山民們,都是懷著必死之志,等待最后那一戰的。
第一次,段湯心中生出了無力感。
那是一抹濃厚的絕望。
此時的他,真的希望神山顯靈,帶領他們走出這段泥沼。
可段湯心里清楚啊……
神山的神使,不過只是更強大的普通人而已。
他們被刀砍了,也會流血,也會死。
更遑論讓他們去與數萬大軍相斗了。
站在高墻上的他正思索著,忽然間,他抬眼看到了遠處似乎飄來了一片烏云,還有陣陣雷鳴聲。
不,那不是烏云,也不是雷鳴。
段湯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望著那成千上萬的霜戎軍隊騎在馬上,奔襲而來。
他一把推開前方的屬下,來到一座大鼓前,拿著鼓槌,奮力敲下。
“咚——”
“咚——”
“咚——”
這一刻,葉榆寨內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向段湯所在的地方望了過來。
女人放棄了手里的工作,跑去屋內搬運武器。
男人們放棄當下的訓練,披上簡易皮甲,奔向寨門高墻。
他們知道,關系命運的一戰,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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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八。
可惡,還是辦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