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沉默的軍隊在官道上行進著。
蜀中的雪還未停止，下的不大，但綿延不斷。
一萬五千名精銳，五千精騎，一萬步卒。
靴子與馬蹄踏過略有些積雪的土地，很是濕潤，多了幾分柔軟。
這支軍隊的主將叫作譚塵，副將叫作韓能，他們從雪滿關(guān)而來。
神山的人在雪滿關(guān)戰(zhàn)役后直接去了十萬大山，提前去通知三千山寨，組織起兵員以及后勤糧草，在山中等待雪滿關(guān)大軍的到來。
神山大師伯、沐素的師傅郭卓隨軍而行，為大軍指引進山的道路。
大軍行走官道自然是最快到巴州的途徑，寬闊平整，能讓輜重車、騎兵和士卒成列通過。
從雪滿關(guān)走官道向東，再向南到巴州，中間的樞紐便是蜀地的總府，錦官城。
此時，錦官城三十里外的官道旁，有一支隊伍在此靜靜等候著。
華蓋升起，遮住了漫天的飛雪。
六十名繡春衛(wèi)護衛(wèi)于華蓋之旁，五百錦官城士卒在外圍警戒。
人人披甲，腰懸長刀。
入冬后，王妃親下令，蜀王府內(nèi)庫撥款，給錦官城的將士們一人發(fā)了一件可以穿在甲內(nèi)的棉衣，由山字號設(shè)計，舒適保暖。
華蓋下，有雍容女子靜靜站在那里，身披紅裘，氣質(zhì)卓絕，貴不可言。
她的身旁，是身著冰藍長裙的女子，明明那么冷的天氣，卻還穿著單薄的裙子。
或者說，天越冷，她越是自在。
其二人身后，有兩個俏麗的丫鬟，左側(cè)的那位尤其靈動，面容純凈如天池圣水。
在華蓋旁的另一座棚子下，肅立著錦官城的官員們。
有蜀劍道巡撫程楨，錦官城總兵喬措，錦官城十三衙門總捕曹泉，以及城內(nèi)衙門大大小小的官員。
王府的兩位長史也在，喬四和王二。
“程大人，天寒了，再加件披風(fēng)避避寒吧。”
雍容的蜀王妃關(guān)切道。
發(fā)絲略有些花白的程楨搖了搖頭，笑著道：
“謝過王妃體諒，臣無礙。
這天雖寒，可一想到就要為出征的將士們壯行，臣的心里就似有火在燃燒，好似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這心一旦熱起來啊，身子也就活絡(luò)起來咯。”
“爺爺常與我說，只要不服老，那他永遠都是年輕人，我看程大人也是如此。”
趙清遙打趣道。
聞言，程楨哈哈大笑道：“那么多年過去，先生的道理還是如此發(fā)人深省啊。”
姜千霜站在一旁，望著官道西邊的盡頭。
終于，大軍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她的視線中。
她對這支部隊的氣息很熟悉，
冰冷、肅殺，一如蜀西的座座萬丈雪山。
大軍提前得到了消息，面對蜀地最尊貴的女子與最高等級的官員，依舊軍容整肅，目不斜視，行至前方的廣闊平地上，沉默地列陣。
一萬五千人，井井有條，除了軍官的號令聲與靴子馬蹄踏地聲之外，再沒有任何聲音。
在場眾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支有紀律的精銳。
甲胄上有積雪，卻無人伸手去撣除，任由其慢慢融化。
戰(zhàn)馬甩了個響鼻，蹄子在雪地刨動了幾下，被主人瞪了一眼，也不再有動作。
雪滿關(guān)一萬五千名士卒，從雪與血里廝殺出來的真正精銳，剛剛?cè)〉醚M關(guān)之戰(zhàn)大勝的功臣。
他們只是肅穆地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氣勢撲面而來。
眾官員皆面露贊嘆之色，有如此軍隊守關(guān)，確實讓他們安心。
錦官城士卒不由挺起了胸膛，他們不想被雪滿關(guān)比下去。
譚塵自軍陣中走出，在萬五大軍與眾官員的目光中，徑直走向了蜀王妃。
這位在大戰(zhàn)中取得斬帥奪旗之功的悍將，沒有猶豫，沒有避諱，摘下頭盔捧在胸口，單膝跪在了蜀王妃身前。
“末將譚塵，見過王妃。”
緊接著，雪滿關(guān)大軍，皆捶甲高聲道：
“吾等，見過王妃。”
上萬道視線聚集在那襲紅裘之上，他們不只是在看蜀王妃，還是在看…那位定北王的女兒。
趙清遙輕抬譚塵胳膊，道：“譚將軍請起。”
她見過這位榜眼郎，也知道這位是李澤岳的心腹。
譚塵起身，持槍而立。
趙清遙上前一步，在上萬道目光中，解下了紅裘，遞到了曉兒手里。
眾人愕然，
只見那本雍容萬千的身影上，穿著的，是一襲赤紅戰(zhàn)袍。
她將發(fā)簪扯去，萬千青絲傾瀉而下，又被素手抓住，挽成了一束高高的馬尾。
月華懸于戰(zhàn)袍腰間。
身姿再無雍容，取而代之的，
是天下第一將之女的颯爽與霸道。
眾官員一臉驚訝，不知這位王妃要做什么。
程楨看著那道身影，笑了笑，感慨著不讓人省心的年輕人。
“將士們。”
趙清遙再向前一步，聲音傳遍了整座軍陣。
“咚——”
沉悶的聲音沖入云霄，大軍右拳捶胸甲，以做回應(yīng)。
她看著眼前整肅的大軍，開口道：
“我出生于定北關(guān)，自幼便在定北軍軍營里長大。
世人皆言，三十萬定北軍戍守北關(guān)，是為天下第一軍。
從前，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蜀地的風(fēng)吹過，飛雪吹在甲胄上，似有沙沙聲。
一萬五千將士看著那道颯爽的身影，等待著她的下一句話。
“他們，似乎戰(zhàn)無不勝，駐守在定北關(guān)的殘月下，換得了中原數(shù)十年的安定。”
“他們的戰(zhàn)績赫赫，南北三朝皆聽聞他們之強。”
“可大寧的百姓們好像都忘了，在西南，在風(fēng)雪萬千之地，在窮山峻嶺之間，還有這么一支軍隊，守護著王朝的門戶。”
“定北軍未曾敗過，而你們雪滿鐵騎，又何曾讓蠻夷入過關(guān)？”
“二十年過去了，你們在高原上，在雪地中，與霜戎蠻夷廝殺著，用血肉筑就了蜀地百萬百姓的安寧，也鑄就了西南第一雄關(guān)的威名。”
“我趙清遙，是定北關(guān)的女兒。
可現(xiàn)在，我是蜀地的媳婦！”
“在雪滿關(guān)與霜戎一役，你們一戰(zhàn)破軍，證明了你們的強大。
而接下來，我想讓世人知道，我蜀地鐵騎，從來不輸定北軍！”
話到這里，面前的一萬五千名雪滿關(guān)將士，目光炯炯，呼吸已然變得粗重。
這是來自蜀王妃，來自那位定北王爺長女的期待與認同。
“你們剛剛大勝，本應(yīng)在關(guān)內(nèi)，與兄弟們喝著慶功酒。
可一道軍令之下，你們又再次披起鎧甲，握緊長矛，奔赴下一座戰(zhàn)場。”
“將士們，蜀地的兒郎們！
在十萬大山之南，有一支霜戎大軍，你們的宿敵，在月輪肆意馳騁著。
那是我大寧的領(lǐng)土，此時此刻，你們的王爺就在那里，與霜戎蠻夷戰(zhàn)斗著，他需要你們的力量，需要你們?yōu)樗麤_鋒，去碾碎一個又一個敵軍！”
“而你們，將在月輪留下屬于蜀地、屬于雪滿關(guān)的傳說。
讓霜戎蠻夷們知道，何謂真正的強軍，何謂真正的戰(zhàn)無不勝！”
趙清遙抬起手，姜千霜從華蓋下抓起一壇烈酒，又拿著一只酒杯，來到王妃身前。
姜千霜為趙清遙倒?jié)M了酒杯。
趙清遙一手舉杯，對著面前的大軍，朗聲道：
“今日，我以蜀王妃之名，在此為諸位壯行。
在此，我先飲一杯，待你們得勝班師之后，將你們的王爺帶回來，還是在此地，王府將大擺宴席，為各位慶功！”
“屆時，各憑軍功，各來領(lǐng)賞！”
“世間不聞我蜀地鐵騎久矣。”
趙清遙的目光在一萬五千大軍那熱切的面龐中掃過，隨后舉起了酒杯。
蜀地漫天風(fēng)雪中，王妃身披戰(zhàn)袍，于萬數(shù)將士面前，將壯行酒一飲而盡。
“諸位，且破敵，且早歸！”
“可千萬，不要喝不上回來的慶功酒啊。”
蜀地十年難得一見的風(fēng)雪中，萬五蜀地甲士，轟然領(lǐng)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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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