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騎卷平岡。
雪原上,一支精騎部隊停靠在河谷旁。
夕陽西下,晚霞漫天,落日的余暉灑落在眾人身上,每個人都勒住馬韁,享受今日最后的暖意。
西域與雪原交界處,晝夜溫差極大,僅憑鎧甲下的那些棉衣和毛裘,并不能支撐他們熬過這個漫長的夜晚。
“咔嚓。”
臨時營寨內(nèi)升起篝火,奪走了天地間的最后一抹余暉。
李澤岳與姜千霜席地而坐,面前是燃燒的火焰。
殘月當(dāng)空,繁星點點。
李澤岳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星羅棋布的夜空,有些出神。
“怎的了?”
姜千霜看著他略顯惆悵的模樣,開口問道。
他們從錦官城出發(fā),已然將近兩個月了。
這些日子,他們不是在殺戮,就是在前往殺戮的路上。
像之前那全是老幼婦孺,只能等死、讓李澤岳都有些不忍下手的部落,還是極少的。
更多的為大軍提供糧草的部落,不管他們的行為是主動還是被動,都遭到了雪滿鐵騎的屠殺。
女子不殺,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不殺,身高低于車軸的孩童不殺。
除此之外,皆死于利刃之下。
這就是戰(zhàn)爭,殘酷的戰(zhàn)爭。
殘存下來的那些人,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大多也是活不過這個冬天的。
若是活下來,那就是命不該絕。
倘若日后當(dāng)真因他今日的仁慈而導(dǎo)致了嚴重的后果,那李澤岳也做好了為自己行為負責(zé)的準備。
沒有辦法,面對那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李澤岳實在無法舉起屠刀。
“沒什么,腦子有些亂。”
李澤岳搓了搓有些凍僵的臉,呼出口氣,道。
姜千霜想了想,道:“可是有些想家了?”
“想了。”
李澤岳重重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他看過了太多的殘酷,一次次面臨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抉擇,感覺內(nèi)心都有些畸形了,急需回到自家的胭脂窩里,好生放松一段時間。
怪不得人們都說,那些率領(lǐng)千軍萬馬的將帥,各個都已經(jīng)脫離了人類的范疇。
那可不,他們的眼里早已失去了對人命的敬畏,只有冰冷的數(shù)字以及對于勝利的渴望。
世俗的價值觀根本無法束縛住他們,對于生命的看法,他們自有一套邏輯。
“從你成完親后,來到蜀地,就沒能歇下來過,連番征戰(zhàn)將近半年。
你以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日子,再加上,戰(zhàn)爭的殘酷就這般擺在你面前,確實也有些煎熬。”
姜千霜的眼底閃過一抹復(fù)雜,她雖是江湖上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寒閻羅,可最近幾日的經(jīng)歷,同樣是她未曾見識過的。
霜戎大軍為了征糧,可以對手無寸鐵的同胞們下手。
大寧軍隊為了破壞他們的后勤補給,也需要徹底摧毀那些部落。
受害的,永遠是那些弱小的霜戎部落的牧民們。
在這個世道里,弱小就是原罪,他們別無選擇。
在如此盛大的殺戮與死亡面前,個人的恩怨與仇恨,仿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血淋淋的現(xiàn)實,給他們兩個,正兒八經(jīng)地上了一課。
以往只是懂得很多大道理,對它們的理解也只是留在表面,在書面上,在口口相傳中,遠遠沒有親身經(jīng)歷來的強烈。
“再煎熬也得熬啊,總不能撂挑子不干吧。”
李澤岳伸了個懶腰,臉被面前篝火烤得通紅:
“還是得繼續(xù)打,趕緊把這場仗打完,我就回家結(jié)婚,姑蘇那丫頭應(yīng)當(dāng)?shù)燃绷恕!?
姜千霜笑了笑,回想起前幾個月與她們在一起經(jīng)歷的日子。
那幾個姑娘,確實都挺有意思的,就是有些喜歡合起伙來捉弄她。
旁邊的篝火堆前,黑子豎著耳朵,聽著自家王爺?shù)亩郯l(fā)言,表情似乎有些難受,欲言又止。
“怎么了?”
譚塵好奇問道。
黑子動了動嘴唇,撓了撓后腦勺:
“我感覺……這次危險了。”
譚塵不明所以,他還在為自家王爺再娶一個媳婦感到高興。
“糧道,截的差不多了。
霜戎大軍早就察覺到了這邊的狀況,來圍剿我們的追兵,應(yīng)該也快要追上來了。
我們留下的痕跡太多,通過被我們滅掉的那些部落以及運糧隊伍,很容易就能給我們的位置圈定一個大致的范圍。
若是我那老丈人再不動手,我們可真要交代在這里了。”
李澤岳收回望向夜空的目光,放在面前身披甲胄的女子身上。
他想要把一切負面情緒都收回來,將注意力重新放在目前的戰(zhàn)事上。
感慨是勝利者在大戰(zhàn)之后才有資格做的事,死者是沒有機會流露情緒的。
“除非我們現(xiàn)在就撤出西域,若不然,總是要與追兵對上的。”
姜千霜說道。
“退兵不可能,我們現(xiàn)在不能與趙叔取得聯(lián)系,不知他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在目前完成切斷糧道的任務(wù)后,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牽制一部分大軍的兵力,為趙叔創(chuàng)造機會。”
李澤岳斬釘截鐵道。
姜千霜不置可否,眉宇間出現(xiàn)一抹擔(dān)憂。
她有預(yù)感,這次他們所要遇到的情況,恐怕會很嚴肅。
“千霜,說真的,之后的大戰(zhàn),不會像這幾個月一樣了。
若不然,你先去敦煌城等上一段時間,去找林石賈保,等戰(zhàn)事結(jié)束,我再去尋你。”
李澤岳看著她的眼睛道。
姜千霜沒有說話,只是這么靜靜地看著他。
“追兵人數(shù)不會太少,應(yīng)當(dāng)在五千之上,還會是精銳,只是不知統(tǒng)兵者是誰。
但我覺得,丁賈出動的可能性不會小。
率兩千騎入雪原,切斷他霜戎大軍后勤補給的活,不是誰都能干的,霜戎人自然明白這一點。
他們會猜測是薛盛,丁賈是知道我到蜀地了的,他會來賭上一賭,無論是干掉我還是干掉薛盛,對他們來說,收獲都是巨大的,值得他這位大將軍親自走上一趟。
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做好死戰(zhàn)的準備了。”
姜千霜默默點了點頭,撫上了佩劍。
她是個直性子,不會說那么多話,她只知道,不論是生是死,自己都愿意隨眼前的這個男子走上一趟。
她說過,她不愿再錯過李澤岳成長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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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開始,盡力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