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看到了嗎?”
敦煌城,東城墻上。
趙山背著手,向東南望去。
李澤岳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閉上,沒有作聲。
你想讓我回答什么?
李澤岳心里清楚,他方才看到的,那極具個人崇拜色彩的一幕,絕非此地僅有。
等大勝的消息繼續傳播,等江湖上的傳聞越來越離奇,定北王的聲望,只會進一步增加。
大寧的定海神針,國之柱石。
軍中,對他的個人崇拜只會更加強烈。遼東鐵騎、金吾衛、定北軍、西域都護軍,哪一個大兵團未曾在定北王麾下,碾碎過強大的敵人?
大寧軍神的名號,在百姓心中,也將更加穩固。
因為,他戰無不勝。
這份崇敬,已不單單是對保家衛國的將領的崇敬,而是化為了一道圖騰,在他們心底,生根發芽。
趙離嘆了口氣,看著李澤岳的眼神,有些復雜。
“離兒,你先下去,我與你姐夫說些話。”
趙山開口道。
趙離沒有猶豫,點點頭:“是。”
“登登登。”
趙離下了城墻。
“老二,你覺得,事態像這般發展下去,是對的嗎?”
趙山沒有回頭,繼續向東望著,問道。
李澤岳知道趙山說的是什么。
這種個人崇拜,若是繼續發展下去,對朝廷,對天下,都是一種威脅。
他思慮一陣,回答道:
“趙叔,您與父皇之間,不必在意這個……”
趙山笑了笑:“老二,你還是那么幼稚。”
李澤岳沉默了。
他并不是幼稚,他只是……
并不愿意把事情往那個方面去想。
也許,這種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幼稚。
“八年啊……”
趙山拍了拍城墻,眼神中有些感慨。
“八年以后,我也五十多歲,奔著六十去了。
你爹比我大一些,那時候,他已經六十多了。”
李澤岳默默點了點頭。
“我們,都老了,但事情還沒做完。”
“八年,這個時間很好,或許也會提前一些。也不知是誰安排的,時間如此恰當。
到那時候,我們把我們這一代人的事情做完,如果繼續按計劃發展下去,你爹也……
總之,在那個時候,你老丈人我,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存在了。”
“到那時,我的存在,對大寧,對定北軍,對趙離,對遙丫頭,對你,對太子,都不是一件好事。
那時候,大寧舉世無敵,我就是大寧最大的敵人。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你也不希望……看到那種慘劇發生。”
“現在的局面,都已經有些難以收場,群臣把我看作眼中釘,功高震主,你爹都不知道該封我什么。
我與你爹,我們兄弟倆不在乎,可有人在乎。”
“老二,你知道嗎。
一個男人,一個有理想的男人,這輩子都在尋找一個適合自己死去的機會。
我完成了此生想做的一切,轟轟烈烈的退場,你不覺得,是一件非常瀟灑的事情嗎?
我不希望老死在病榻上,曾經有無數兄弟,聽從我的號令,為了我戰死疆場,我又憑什么留戀世間美好,慢慢等待老死呢?
沙場,是我的歸宿。
定北,定北……
老二,到時候,我會給自己選擇一個盛大的退場,讓世人銘記我,讓史書傳頌我,讓從前往后一千年的人都知道……
定北王趙山,曾經是何等的霸道,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他曾在這個世間,開創了前所未有的偉業!
這才是,我趙山真正想要的結局。”
“老二,不必埋怨,不必憂傷。
在這件事的結果上,
我和你爹,很公平。”
……
“首輔大人,戶部按照北邊遞來的條子,安排了戰死兄弟們的撫恤,您過目一下吧。”
“呵呵,太子殿下,您決定好直接安排下去就是,還勞您專門跑一趟,找我這老頭子。”
文淵閣,首輔辦公的暖房內。
張正端給太子沏了杯茶水,親手奉上。
“謝過首輔大人。”
太子接過,放在嘴邊吹著熱氣。
“最近的日子,戶部有些難過吧。”
張首輔笑問道。
提到此事,太子深深一嘆:
“自去年春日起,便已然開始整軍備戰,調配后勤,此戰一直打到現在,加征了兩次戰爭稅,再加上北蠻的賠款,方才填上這個窟窿。
也就是鄭老尚書聰明,早早地撂挑子不干了,據說他已經兩次向父皇請乞骸骨,估摸著,第三次的時候,父皇就要同意了。”
張首輔捋了捋胡子,道:
“他啊,可是太祖皇帝的老錢袋子了,那個時候,可是比現在要難過的多。
鄭尚書啊,這輩子不容易,渾身病,大多都是累出來的。
等他回了老家,到了蜀地,可是能享享清福咯。”
太子喝了口茶,嗯了一聲。
但愿如此吧。
“五萬遼東鐵騎入金吾衛,按殿下的建議,大多是拖家帶口來的。他們大多時候住在軍營,可他們的那么多家眷,安置起來也是難事。”
張正端狀似無意道。
“這五萬大軍,都是入過北蠻,去過云京城的,戰功赫赫,賞賜可一點不少。
他們的家眷們,想住在城里,就或租或買個宅子,手腳麻利的婦女,便去找地方做個工,再加上禁軍的軍餉,可是能讓他們在京城過的極好。
想住在城外的種地的,就去買塊地,實在不行,便安排去皇莊,怎么著都能把他們養活了。”
太子并不覺得這事多么困難。
商業手工業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就業崗位,如今的武平盛世,只要肯干活,總歸餓不死人。
“還是禁軍壯大了好,若不然,心里總歸不安穩。
殿下所提的政策,把他們的家眷從遼東遷入關中,是穩妥之舉。”
張正端直接把話放在了臺面上。
他一直都覺得,陛下如此強枝弱干,是在玩火,還好太子殿下是個穩當的。
太子再飲一口茶:“不過是安將士們的心罷了。”
正事聊完,張首輔也就把太子送來的文書放在一旁,閑聊道:
“聽聞……太子前兩個月,與老太傅大人對弈一手,接過殘局,只下一子,便讓太傅他老人家投子認輸?
近來,此事在棋壇當真掀起了軒然大波啊。”
“還是父皇埋下的后手太過精妙,本宮只是將其利用了起來。”
太子謙遜地說道。
張首輔贊嘆地咂了咂嘴:
“陛下的棋力,老臣是知道的,殿下能洞察陛下的想法,將其利用起來,想必,殿下棋力也非常驚人了。”
“首輔大人莫要捧殺本宮了。有時間,必與大人討教一番。”
太子拱手道。
“哈哈哈,敢不從命。
不知殿下下棋,最多能看到往后幾子?”
張正端好奇道。
太子思考片刻,
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復雜。
“不多,
八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