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杉下右京神戶尊和上杉宗雪突然大感不妙的時候。
靜岡縣,國會議員之女被綁架案。
由警視廳派出的搜查一課第三系系長柏木仁親自領隊,糾集了組對部警察、公安警察和本廳刑警組成的特搜本部針對國會議員黑川哲郎之女宇野由紀子被綁架案的搜查已經抵達了最后一步。
離開了警視廳的控制范圍后,柏木仁可以說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尤其是對方公開自己是恐怖分子之后,柏木仁如愿從警察組織那里獲取了一項對他而言最為重要的權力——他可以玩他最喜歡的那套有罪推定了。
于是柏木仁開始和劫匪玩心眼,他從銀行那邊弄來了一千萬日元真鈔和五億日元假鈔,然后跟劫匪斗智斗勇。
“有罪推定”意味著,柏木仁將首先篩選出所有具備作案條件、動機和能力的“潛在犯人”,然后集中全力證明他們“有罪”,而非證明他們“無罪”。
這能極大提高效率。
那么到底是誰最可疑呢?
柏木仁首先鎖定了宇野由紀子的丈夫,而經過調查,他的丈夫嫌疑很快就被排除。
隨后,柏木仁開始鎖定和黑川議員有關的人。
綁匪的最核心優勢在于訊息,對方知道由紀子的準確下班路線、知道她當天佩戴的絲巾(可作為信物)、知道她已懷孕四個月(連議員本人都是不久前才知悉),更知道《國家安全強化法案》的核心爭議點。
這些信息,尤其是孕期和法案細節,絕非普通跟蹤或黑客手段能輕易獲取,它們只可能來自一個極其貼近黑川議員核心圈子的信息源。
也就是黑川哲郎身邊的核心圈人,包括秘書、家人、私人醫生、貼身司機。
其中秘書宮島被認為非常可疑,畢竟他全程參與了議員的所有私人事務,因此宮島成了柏木仁的重點懷疑對象。
而家人方面動機不足,黑川一家人沒有足夠的理由殺害自己的女兒,更不用說她已經出嫁,而私人醫生雖然知道由紀子懷孕的事,但一個私人醫生關注政治和知道由紀子的準確下班路線顯然不太可能也很難做到。
然而對宮島秘書的調查沒有什么發現,柏木仁隨之將目光投向了黑川議員的司機——田口重道。
司機在大人物身邊一般都扮演一個非常特殊的角色,他們看似地位不高,權力不強,平時也沒有什么存在感,但實際上這類人都必須是領導心腹中的心腹,非絕對信任絕對可靠不可以擔任的重要邊緣角色。
他們掌握議員及其家人的一切出行安排。
他們能在車上聽到議員無數的私人通話,包括可能討論到的女兒孕期情況。
他們接送議員往返國會、辦公室,耳濡目染,對法案內容和政治對手的了解遠超常人。
他們是‘影子’,人們習慣于忽視司機的存在,這為他傳遞信息提供了絕佳掩護。
因此,當柏木仁再將目光轉移到司機身上時,有些事就自然而然地暴露出來了。
田口重道之前有些奇怪的舉動,柏木仁經過仔細篩查,終于找出了這位司機所隱藏的秘密——他的兒子田口淳之介和議員女兒的那些復雜往事!
原來,黑川議員和他的司機田口兩人名為君臣,實為兄弟,黑川議員一向待田口極好,不僅給他開500萬日元的年薪(這對靜岡縣來說算中高收入了),而且還讓他的兒子田口淳之介和他的女兒黑川由紀子上一所學校。
黑川議員將田口淳之介也視為自己的親兒子,凡是有東西一定會給他也買一份,凡是有什么宴會活動也會叫上他,就連每天的早餐都會做兩份,學費自然也是黑川議員出的!
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田口淳之介很快就適應了這種“貴公子”的生活,也將自己視為黑川由紀子的未婚夫,心中已經做好了接盤黑川議員所有政治資源和財富的準備。
然而,事情總是會變的。
黑川議員對他的好,是發自真心的。
但這種好,建立在巨大的階級落差之上。
對黑川議員而言,多準備一份早餐、支付學費,是輕而易舉的善意,也是對自己心腹的拉攏。
但對這位少年而言,他日復一日地目睹著真正的“議員家”與自己那個“司機家”的天壤之別,他吃著同樣的早餐,卻正在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議員的“恩情”,開始在他心里發酵成了無法言說的恥辱和嫉妒——“你既然把我當兒子,為什么不能給我你親生女兒所擁有的一切?”
為什么由紀子就可以推薦入慶應,我就要自己去考?
但是當時田口淳之介還能忍耐,因為在他看來自己只需要等就行。
他本來與由紀子青梅竹馬,這份感情在青春期后變質為愛慕,但是由紀子和黑川議員最終選擇了門當戶對的婚姻時,在他眼中,這成了黑川家最終的“背叛”和“虛偽”的證明。
田口認為自己被背叛了,他認定議員所謂的“視如己出”不過是上流人士的施舍和偽善,他不僅奪走了他“應得”的父愛,更奪走了他心愛的女人。
正好,他的父親田口重隆也對“老兄弟”的“背叛”深感不滿,在他看來由紀子本來就是他的準兒媳婦,沒想到居然許配給了別人!
滿懷著怨恨的父與子串通起來,做出了這等大事!
柏木仁立即逮捕了田口重隆,黑川議員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視為兄弟的司機居然是謀害綁架自己的女兒的主犯之一!
然而,當柏木仁詢問田口重隆,宇野由紀子在哪里的時候,田口重隆笑著搖頭:“我得了肺癌……咳咳咳,我就快見到她了,而你們,還有很久很久才能見到她哦!”
“魂淡!”柏木仁氣得破口大罵,但對這位司機也無可奈何,他只能重新調查,根據田口重隆的行動軌跡和可能去的地方進行排查。
幸好有了明確的線索后,排查起來就容易了很多。
在鎖定田口淳之介為真兇并找到他們位于靜岡郊外一處廢棄診所的可能秘密據點后,就在上杉宗雪將大隅川帶出樹海后的下午,柏木仁親自指揮了突擊行動。
行動異常順利,幾乎沒有遭遇像樣的抵抗。當特搜本部的干警們撞開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時,里面只有田口淳之介一人,他正安靜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他臉上沒有驚慌,只有一種完成使命后的、令人不安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
“柏木警部,恭候多時了。”田口淳之介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你們來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但……剛好趕上落幕。”
柏木心中猛地一沉,那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水澆頭:“宇野由紀子在哪里?!”
田口淳之介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房間內側一扇緊閉的、厚重的隔音門。
門上用暗紅色的油漆畫著一個抽象的、宛如飛鳥的圖案——那是“紅色金絲雀”的徽記。
兩名手持破門錘的隊員在柏木的示意下,猛地撞開了那扇門。
門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濃烈福爾馬林刺鼻氣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鐵銹味的冰冷空氣,如同實體般撲了出來,讓最前排的幾名干練刑警都下意識地后退半步,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然后,他們看到了地獄般的場景。
房間中央,一張原本用于手術的、不銹鋼制的臺子被聚光燈照亮。
臺上,是宇野由紀子。
她仰面躺著,雙目圓睜,凝固著生命最后時刻無法想象的恐懼與痛苦。
她的身體,自胸口下方,被一把明顯是德國“雙立人”品牌的、閃著冷冽寒光的專業廚刀精準而殘忍地一分為二,切成了兩瓣。
內臟和斷裂的骨骼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血液已經凝固發黑,在地面上匯成了一片黏膩的、暗紅色的沼澤。那把廚刀,就如同一個殘酷的儀式標記,還深深地嵌在她的軀干分離處。
在她的尸體旁邊,放著一個小型的實驗桌。桌上,一個巨大的玻璃標本罐在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罐子里,盛滿了透明的福爾馬林溶液。
溶液中,懸浮著一個僅有巴掌大小、已然成形、能清晰分辨出頭顱和四肢的、四個月大的嬰兒胚胎。
它蜷縮著,仿佛還在安睡,與旁邊母親那支離破碎、慘不忍睹的軀體形成了觸目驚心的、足以摧毀任何理性心智的對比。
罐子的玻璃壁上,貼著一張打印的紙條,上面是“紅色金絲雀”那標志性的、冰冷的宣告:
“舊世界的純潔象征已獻祭。新世界的胚胎已封存。這只是序章。——紅色金絲雀”
整個房間死寂得如同墳墓。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搜查一課某個年輕警員無法抑制的、壓抑的干嘔聲。
柏木仁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推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功”,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幅極端血腥、非人道的場景徹底碾碎,化為毫無意義的塵埃。他不是來拯救人質的英雄,他是來為一個瘋狂的儀式收尸的清潔工。
“我們……我們成功了,不是嗎?”田口淳之介在他身后,用一種近乎詠嘆調的、帶著瘋狂哲思的語氣說道:“我們清除了舊血脈的延續,將希望封存于永恒。柏木警部,你們贏了,抓到了我。但你們輸了,輸掉了未來。”
“這不是復仇,這是革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革命就是要流血的!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是這個賤人背叛我的!是她先背叛我的!她居然還敢懷上別人的孩子!你說說看,還有王法么?還有天理么?”田口喜不自勝地說道:“這就是我們的階級斗爭!這是屬于我們無產階級的勝利!紅色金絲雀,板載!!!”
“你這混蛋!”柏木仁猛地轉身,一拳狠狠砸在田口的臉上,指關節瞬間滲出血跡。他無法言語,巨大的無力感和憤怒幾乎要將他撕裂:“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你們以為拯救了什么?你們只是維護了這個注定要崩塌的秩序罷了。那只金絲雀,早就飛向了更廣闊的天空!”
“我們砸碎的只是枷鎖,我們贏得的是世界!”
就這樣,田口父子被帶走了。
留給柏木仁的,只有一具幾乎被切成兩瓣的尸體,玻璃罐里四個月的嬰兒胚胎,還有那把明晃晃的雙立人廚刀,宣告著這次搜查的“完全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