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鄭的釣魚執(zhí)法雖然有點不地道，但正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說扇臉的一邊玩去），李家父子如果沒有賊膽包天的想法，自然也不會上鉤。
李孝通透支了半輩子的信譽積分，才騙來了兩萬黨項男模，還下血本搭上了一整座渭州城，自然是要全力以赴，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得吃！
三年就三年，豁出去了！
于是，一夜過后，整個渭州城的街道、巷陌、院子、商鋪、草地、水塘甚至茅廁，到處都是黨項騎兵的尸體。
雨水混雜著血水，沿著磚縫和低洼蜿蜒流淌，匯聚成深紅色的血泊。當(dāng)李文錦被鄭軍將士五花大綁押到他面前跪下時，李孝通這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著堅毅的面龐。
打著黃油傘的胡文慶這才一蹦一跳的不知道從哪里竄了出來，笑嘻嘻的站在了李孝通身邊，對著李文錦嘿嘿嘿。
李文錦不恨李孝通，實在干不過他，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他現(xiàn)在想生啖胡文慶的肉、寢胡文慶的皮！自己請他吃飯、送他女人、那么信任他，把他引為自己的心腹謀臣，是走了心的！
他竟然還是騙了自己！
他就沒有一點感情、沒有過一絲觸動嗎？哪怕一絲呢！
“胡賊！奸賊！惡賊！逆賊！！枉我那么相信你！從不因你是鄭人猜疑，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我兩萬將士啊——”
李文錦發(fā)絲凌亂，衣甲破損，跪在渾濁的泥漿中，掙扎著想要起身。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咬死胡文慶。
胡文慶跳著躲到李孝通身后，一臉嫌棄望著眼前陷入瘋狂的李文錦，并不打算跟他浪費口水。各為其主先不說，你要是沒有不正當(dāng)?shù)南敕ǎ鼙晃因_了？
仙人跳，也要你跳進來才能起作用啊~
李孝通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李文錦被兩個軍士死死壓倒在地面上，口鼻灌進去泥漿、一半的臉和眼睛被糊的睜不開，猶自大罵不絕。
“拖下去，囚入檻車，押往長安。”
兩萬統(tǒng)屬于定難軍的黨項騎兵，死了一萬三，被俘虜了五千多，只跑了零星幾個。
李孝通的這次梭哈非常成功，往后十五年以內(nèi)，李遺景別想翻身了，創(chuàng)業(yè)背的貸款能還上就不錯了。
之前本來每年就有進貢指標，如今這一場大敗，只會招來更嚴厲的經(jīng)濟枷鎖，回去估計要砸鍋賣鐵才能湊夠賠款，用來犒勞不辭辛苦的鄭軍將士。
前提是，他能從李卿手中活下來。
原先的關(guān)中軍從士卒到將領(lǐng)，應(yīng)該都是有些地區(qū)傳統(tǒng)的，他們的作戰(zhàn)方式極具個人風(fēng)格，比如李孝通最擅長的就是拒絕，而李卿最擅長的，是尾隨。
雖然遭了埋伏，一開戰(zhàn)就落入了下風(fēng)，但李遺景這么多年能夠縱橫西北，牛皮也不吹出來的。
他當(dāng)機立斷，迅速割舍出一部分人馬用生命斷后，然后派人將鄭軍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亂木清理掉，硬生生拼出一條活路。
深山老林，人跡罕至。
心慌意亂的李遺景低頭匆匆趕路，只想快點回到位于靈州的家中，還時不時的回頭確認李卿的距離。
而李卿就跟個癡漢一樣緊緊尾隨在他的身后，時不時的撩撥他一下。或是言語挑逗，或是張臂攔路，或是趴地窺裙，要多變態(tài)有多變態(tài)，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關(guān)鍵是還沒有人能夠為李遺景主持公道。這個時候路上如果再出現(xiàn)人，是李卿同伙的概率有九成九。
李卿不急不緩的追著，對定難軍殘部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壓力，總是在他們最放松的那一刻突然發(fā)動襲擊，也不管戰(zhàn)果如何，又迅速的拉開距離。
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這群人留下創(chuàng)傷性應(yīng)激障礙，即使回到靈州，也是一群精神快要錯亂的不正常人群。
要讓他們永遠記住，膽敢挑釁大鄭的后果！！
出了六盤山后，李遺景下令全軍快速奔走，他是一刻也忍不了了，只想快點回家。
偏將跟他說，這么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先前在山里面沒有優(yōu)勢，現(xiàn)在到了大平地，是我們黨項騎兵的主場。而且敵人顯然已經(jīng)成了驕兵，輕敵冒進。
不如出其不意的反手給李卿來上一棒子，讓這個變態(tài)清醒清醒。
李遺景聽罷后糾結(jié)了很久，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
大兒子在汴京留學(xué)，小兒子現(xiàn)在也生死不明，其余旁出的兒子們又不頂事，要挑一個出來培養(yǎng)；死了這么多將士，他們的家眷需要交待和撫慰；接下來還得和大鄭商量賠償條件。
自己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時間。
及時止損吧，目前還有六千多名騎兵，長安已經(jīng)成了遙不可及的夢，靈州總要留點人守住的呀！
萬一跟李卿膠著起來，后面的李孝通或者其他哪位老熟人率兵趕來，到那時只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甚至兵臨靈州城下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真能殺了李卿，全殲了他的追兵，那又能怎么樣呢？只會迎來更加猛烈的報復(fù)和更加沉重的賠款。現(xiàn)在的朔方府，已經(jīng)沒有資格去跟汴京拍桌子表達不滿了。
雖然這次攻打渭州并不是由李遺景主觀上發(fā)起，而是二兒子李文錦開的團。但如果不是他本身就有這個意向，李文錦也不敢自作主張去冒險，那些定難軍將帥和士卒也不會輕易相信少主的謊話并且甘愿跟隨。
大家都以為是李遺景的意思，畢竟他這么多年一直都是這樣干的。
一場豪賭，輸?shù)膬A家蕩產(chǎn)。
李家失去了控制西北各地的軍事能力，也失去了輻射周邊的威懾力，不得不將一些非常重要的地方吐出來割給大鄭。
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河西四郡。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酒泉郡、武威郡、張掖郡、敦煌郡，組成了中原王朝聯(lián)通西域的絲綢之路，自唐滅亡以來，一直為異族和番邦竊取占據(jù)，又或是各自為政困守孤地。
但現(xiàn)在不同了，時隔百年，來自關(guān)隴地區(qū)的大股兵馬重新出現(xiàn)在這片被遺忘的土地上，汴京派來的官吏也進入了這些城池主政，許多古稀老人望眼欲穿、苦苦等盼的王師，終于來了！
大鄭重開絲綢之路，派使者前往西域各個城邦曉諭上命，歡迎他們進入中原行商、求學(xué)、嫁娶和交流，明令他們與大鄭平民同等待遇，賞罰同律。
就像大唐時那樣，就像大漢時那樣。
早在七百年前，我們就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
當(dāng)然了，大鄭的商人、平民到了西域，也必須給予同等待遇，有功勞的賞、有才能的用、犯了罪的按當(dāng)?shù)胤商幜P。
如果敢刻意針對他們，那下次來的，就是鄭軍了。
我們有一位叫李卿的將軍，最近搬遷到了酒泉郡居住。他為人和善，平易近人，最喜歡到處旅游，去沒有去過的地方，見沒有見過的人，相信西域各國的國王們會喜歡的。
圣旨一到，這些在沙漠綠洲中品著葡萄美酒的國王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絲綢之路重開后帶來的經(jīng)濟效益和文化影響、以及對生產(chǎn)力的提升都有不可估量的作用，符合雙方貴族和平民的利益。
只要不是夜郎自大到去挑戰(zhàn)汴京的耐心，或者好奇鄭軍的刀劍質(zhì)量，大鄭是不會主動動武的，以前在漢唐時期都是這么干的。
大鄭，要成為自漢、唐之后的又一個繼往開來、大一統(tǒng)的全盛王朝！
相對于李遺景的黯然神傷，另一個人則完全相反，高興的走路都要哼歌了。
河西四郡回歸大鄭后，阿依姑娘終于能夠回家了。
她再也不用擔(dān)心會被李遺景的人當(dāng)成大鄭探子或者細作之類的扣下羈押，也不用費時費力的搞通關(guān)文牒，沿途的人身財產(chǎn)安全也有了保障。
為什么有保障？
李卿自從回到韓登的懷抱后，人生迎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芝麻大的小校，接連跳升，晉升速度堪比火箭，在大鄭官員中可以排進前三，僅次于凌晨和呂齊。
再后來更是一路高歌猛進，成為了大鄭西部行營將領(lǐng)中的后起之秀。
直到今天升任河西知府，坐鎮(zhèn)西北。
他非常享受這種通過自身的奮斗得到權(quán)力和地位的過程，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
今天的一切都來之不易，是用血與汗鑄就的！所以，誰要是敢添堵上眼藥，李卿一定會追尋到天涯海角，哪怕是鉆進地底下，也要把他給挖出來。
在這一點上，韓瓏、李遺景都深有體會。
更不要說河西四郡的響馬跟盜匪了，只要白天劫了道，你最好當(dāng)晚就能翻過祁連山爬上青藏高原。否則，你的身后將會出現(xiàn)一只吐著信子的科莫多巨蜥。
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口碑，李卿明顯是在休沐時利用空閑時間閱讀過瑯琊郡公的自傳，所以格外注意形象維護。
沿途通暢、治安良好，西域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大家都愿意接受鄭皇陛下的領(lǐng)導(dǎo)，共同為了美好的明天努力奮斗，所以從汴京到龜茲的路，已經(jīng)暢通無阻。
阿依姑娘從很小的時候就跟著父母，以俘虜奴隸的身份顛沛流離，不知道經(jīng)過了幾手轉(zhuǎn)賣，最終被賣到了汴京的松竹樓。
時光匆匆，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家鄉(xiāng)的記憶已經(jīng)變得模糊不清，腦海里還存在的，只有坎兒井、葡萄園，還有空氣中可見的浮塵、從孔洞中透進無數(shù)道陽光的蔭房。
現(xiàn)在，終于可以踏上歸家的路程了。
唯一讓阿依有些納悶的是，當(dāng)她將這些年積攢的贖身銀拿給東家，說明意圖后。向來以脾氣不好、手段狠毒、心腸堅硬著稱的松竹樓樓主，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說什么也不要她的銀子。
不僅如此，對方還跑去官府幫自己弄來了各種文書手續(xù)，又附贈了百兩紋銀和馬車，說是這些年養(yǎng)大自己，也是有感情的，就當(dāng)送給女兒的嫁妝了，還要她務(wù)必收下。
雖然不明白東家的態(tài)度為何會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但能好聚好散不鬧僵關(guān)系，阿依內(nèi)心其實是很高興的。
灞橋的柳葉深綠，有個別干枯的已經(jīng)隨風(fēng)飄落，夏末時節(jié)，昔人離別。
包括沈棠、趙霽、祁梅兒、段音、以及那位妙姐姐在內(nèi)，所有名動汴京的美人都悉數(shù)到場了。
只是場面并不熱鬧，反而有些凄涼。
雖然大家平時是競爭關(guān)系，但說到底，都是薄命紅顏，清一色的苦命人。
如今阿依掙脫樊籠，如魚入大海、鳥上青天，再也不受羈絆了。她們既為她感到高興，又有些不舍，還夾雜著對自我身世的感慨和迷茫。
凌晨和解二騎著馬立在河對面的一家茶棚前，遠遠的望著。
“侯爺，跟賈公、柳太守都打過招呼了，李知府那邊路途遙遠，人還沒回來，不過應(yīng)該也不會有問題。”
“嗯~~”
見凌晨反應(yīng)平平，覺得有些奇怪的解二不禁又好奇的朝著被眾人擁簇阿依那邊望了望。
“侯爺，其實……可以跟夫人商量商量的，也不見得就……”
“嘖~”
凌晨眉頭一皺，滿臉嫌棄的瞪了一眼解二，很不耐煩的罵道：“你要是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解二聞言立刻閉上了嘴巴，兩個腮幫子都有些微鼓，他能感覺出來，侯爺是真有些不高興了。
感覺到話有些重了的凌晨撇了撇嘴，無奈的說道：“我是因為上次在長安抬舉祁姑娘和段姑娘，影響了人阿依姑娘的歸家計劃，心中愧疚，所以幫幫忙補償人家。”
解二這才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但還是心中不解，不過這次他沒有說出來。
侯爺做事一向目標明確、意志堅定，什么時候會考慮對別人的影響？
更別提補償了！
要這么說的話，侯爺幫助陛下奪取江山，怎么不給孫芝和應(yīng)開疆補償？怎么不對孟玄和李雄心生愧疚？
凌晨沒空去理會解二怎么想，在看到阿依被人扶著登上馬車后，輕輕舒了一口氣，勒著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朝著城門緩緩走去。
阿依掀起馬車簾子，忽然心有所感，抬頭向著汴京城門望了一眼，隨即便低下頭鉆進了馬車里。
別了，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