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總不能一直這樣生活在船上,我看你這船已經有些舊了,倘若有天漏了或是……到時候,又該何去何從?”
凌晨小心翼翼的向汪阿二開口詢問,汪阿二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蓬船,眼眸里也露出一絲憂愁。
“這本就是一艘舊船,杜老爺原本是準備送去木廠拆了的,看在我這么些年盡心盡力的份上,五百文賣我了,其實就是白送。我又花了兩百文修補了一下,在蓬中間加了油布,也算勉強能給她們娘倆安身。
至于以后……我在努力拼拼吧,眼下太平清寧,魏集鎮上活計多,只要肯賣力氣,終歸是餓不死的。等到孩子長大了,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他的話讓凌晨想起了遠在汴京的青檸和腰果,想當初,他剛來到這里時,也是和汪阿二一樣的處境。
哦不對,青檸好歹還有個破小院。
“吃飯了~”
三人正談論間,林娘已經捧著熱氣騰騰的湯面片走了過來,汪阿二趕忙從她手中接過碗筷,送到了凌晨面前。
凌晨連忙說道:“你先吃吧,你做了一天的工,想來也該餓了,我們不急?!?
“哎~”汪阿二推住碗邊說道:“你們二位是客人,自然是你們先吃,鍋里多的是,我不急?!?
二人正退讓間,林娘又端來一碗,俯下身子雙手捧著遞給韓登,笑著看向凌晨:“官人趁熱吃吧,他多少飯量我都算著呢,夠的,倒是你們還要多少,跟我先說一聲。”
韓登吹了吹碗里的熱氣,只說了句“兩碗”后,便用筷子扒拉著往嘴里刨了。
凌晨推不過汪阿二,只好捧著碗報量:“我這一碗就夠了。”
林娘微笑著點了點頭后,便轉身繼續去鍋旁盛飯了。
純面片,里面好像有魚肉干,還有兩根不知名的野菜,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了。
凌晨撈了一筷子,嗯……
還好,魚腥味里帶著股咸味,要是無鹽面就炸了!難吃不過無鹽面,除了快餓死的人,沒人能吃的下去。
給汪阿二把飯端到手里后,林娘自己卻沒吃,而是拿著個小碗踩上蓬船,坐在甲板艙的凹里處,把女兒抱進懷里,摟著她一點一點的喂切碎面片糊糊。
小姑娘張著嘴巴大口大口的吃著,明亮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韓登跟凌晨看,對兩副陌生的面孔充滿了好奇和探索欲,還時不時的伸著手向下船來,奈何又被林娘給拽了回去。
“你一干天能領多少工錢?”韓登一邊嚼著面片,一邊問汪阿二。
汪阿二咧著嘴將貼在牙齦上的面片擠回嘴里后,思索著答道:“看貨吧,像那些不好搬運、份量又重的大壇罐,給的要高些。普通麻袋里裝的藥材、糧食和粟米就價低些。
就說今天,幫一家酒商搬了些陳釀,結果又聽說來了些醋,那些年輕小伙子毛手毛腳做不來,還得我們這些手腳穩重的上,一天下來,我拿了七十三文。”
開心的笑了笑后,汪阿二繼續低頭刨飯了。
凌晨和韓登各自端著碗,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心情沉重的繼續低下頭吃飯了。
就是千千萬萬個像汪阿二這樣的人,才組成了如今的大鄭帝國。大鄭帝國不在衣冠滿座的朝堂,不在戰馬嘶鳴的疆場,不在車水馬龍的京城。
而是在這黃河水畔,魏集渡口。
就在這一葉舊蓬船上。
凌晨一碗飯還沒吃完,韓登三碗飯就如約炫掉了,抹了一把嘴后,他對凌晨和汪阿二說道:“你們先吃著,我去鎮子上轉轉。”
說罷,他也不理會汪阿二和凌晨詫異的目光,自顧自的走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汪阿二呵呵笑著向凌晨問道:“凌兄弟,你們這是要去哪里啊?”
“滄州府,然后是幽州府、真定府,最后可能還會去云中或者晉陽?!?
汪阿二聽完后,滿眼羨慕的嘆道:“真好,你們可以走遍天下,見識到許多東西。不像我,只能一輩子待在這里,為了生計奔忙?!?
凌晨搖著頭說道:“不見得,阿二哥能守著妻女,一家人聚在一起,日子固然艱辛,卻也不必忍受相思離別之苦。我們……我們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不過是流浪在路上,只能說各有各的選擇吧?!?
這是真心話。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又愿意顛沛流離呢?
只有沒體驗過的人,才會把“接受全國出差”當成是公費旅游。
只要你是個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的活人,四肢健全,并且接受全國出差。甭管你是什么學歷,什么背景,有沒有前科,統統都要,沒有其他任何要求。
可即便如此,哪怕老板們把月薪開到兩萬,還是一將難求,這是為什么呢?好難猜啊~
如果不仔細觀察了解大鄭各地的真實情況,待在汴京城里混吃等死、掩耳盜鈴。等到自己老了,砍不動人了,大鄭各地民不聊生、重蹈大周的覆轍,烽煙再起,到時候怎么辦?
自己和青檸倒是無所謂了,腰果怎么辦?
我一生追求,腳步匆匆。泛黃的面容,誰看的懂?
凌晨當然知道,一代人解決不了幾代人的事,身后事也不是他能夠預料的。
但還是要去做,能做到哪里,是哪里吧~
林娘已經喂完女兒了,把她腰間的繩子解了,抱到汪阿二懷里后,便去洗刷鍋碗了。
汪阿二滿眼寵溺的親著女兒的臉蛋,用胡子在她臉上來回蹭,惹的小姑娘皺著眉奶聲奶氣的揮手拍打他的腦袋,哈哈大笑之后,一天的疲憊便消散于無。
等到林娘收拾完后,韓登剛好回來了。
他手里抱著一壇子酒,還提著兩包油紙包,放在林娘搬來的舊木桌上打開后,一包是裹了糖霜的杏脯和蘸了蜜的桃干,另一包是只荷葉雞。
“嫂子過來,一同嘗嘗。”
懵的不僅是汪阿二一家子,凌晨也愣住了,韓大少竟然不吃白食了,學會回請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林娘原本不好意思,哪有婦人家上桌與客人同食的道理?此舉太過失禮。奈何韓登硬是拽著她的胳膊將她拉過來坐下,汪阿二也是豪爽之人,見狀便也勸娘子順著客人意思,她這才無奈的坐了下來。
“梆”~”
拍去泥封、拔出紅塞后,一股醇厚的酒香鉆入鼻孔,秦王殿下做起了東,站起來轉著給其他三人每人倒了一碗。
汪阿二還想說明天要去做工,不能喝太多,卻被韓登霸道打斷,說是把他明天工錢包了,叫他好好陪自己醉一場。
相比之下,林娘就很大氣,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端起酒碗,望著漂浮的酒花怔怔出神。
四只碗撞在一起,渾酒入喉,夜風熏人,笑聲飄蕩在江畔之上,小姑娘捧著桃干,舔著上面的蜂蜜,嚼的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