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晨和韓登游歷地方,視察大鄭基層真正存在的各種困難和問題時,大鄭邊疆的形勢漸漸變得嚴峻起來。
軍事行動是需要徭役和賦稅支持的,你不能讓士兵們拉車、扛木頭、運糧食,把他們累的腿腳酸痛之后,還讓他們提起刀去砍人。真這么干了,他們可能會優先考慮砍你。
更不能許諾空頭支票,你們先去打金陵,打下來后朝廷就給你們發餉銀。商人們先支援一下戰爭所需的物資,戰后朝廷會給你們撥付尾款。
所以,每次大軍出征,都要調集大量民夫從征、還要提前采購準備好許多軍用物資,大到軍餉、戰馬、糧草和武器,小到士兵的鞋子、水壺和毯席,復雜的很。
但是,民夫會累,錢也會空。
這就是大鄭為什么無法一鼓作氣、趁勢攻取江南的原因。滅蜀之戰幾乎耗盡了前些年的積蓄,而且至今還有零星的叛亂發生,滿目瘡痍的蜀地還要靠朝廷出人出錢出糧去修補。
千萬別把別人當傻子,否則自己就是那個傻子。
敵對勢力中也有聰明人,他們一眼就看透了大鄭隱藏在強悍外表下的虛弱和疲憊,并且開始行動起來。
首先是草原諸部。
被大鄭中書門下的“拉攏一批、敲打一批”政策搞的死傷慘重的草原諸部,在契丹人的牽頭下,于黃龍府重開會盟,商討出路。
會議總結了近些年來南人對草原的政策變化,并且得出了南人詭計多端、不安好心、永遠不會真正為了草原著想的結論,呼吁各部盟放下仇恨,一致對外。
草原人不騙草原人,不要再相信大鄭的謊言了,芝伏羅就是輕信了汴京的許諾,被騙的褲衩子都沒了。靺鞨部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婦人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親之外,什么也沒有得到。
咱們都是吃肉的,跟那群吃草的南人永遠不會成為朋友,聯合起來吧,一起南下打草谷。
豆侖啊,你不是做夢都想回到敕勒川嗎?你們敕勒部和申屠家族明爭暗斗了這么多年,還是回不去吧?可要是我們所有人一起幫你,那就不一定了。
乞力屋啊,你的先祖當年是何等的威風?兵臨渭水,遙望長安,逼的當年大唐太宗都不得不殺馬為誓、簽訂城下之盟,你再看看你,拉成什么樣了?
胡獨虎啊,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芝伏羅的下場,他跟個傻子一樣聽信了大鄭的話,滅鬼方、吞并西部諸部,攪的整個草原腥風血雨,結果呢?
大鄭利用他來牽制我們,讓我們無力南下,乘機平定了西北和西南。芝伏羅得到了什么?老家都被強制拆遷了!
你要是還執迷不悟幫著大鄭跟我們對著干,我們就一起干你!而且大鄭遲早也會像背棄芝伏羅一樣背棄你的!
哎,這個新來的,你叫什么?
阻卜部?魯朵?
沒聽說過。不過不重要,是我們草原人就行。跟著大哥們一起干票大的,不要整天想著放羊放牛,沒出息的。
就這樣,草原諸部盟基于現實原因和各自的需求,在契丹可汗耶律弧的號召下,歃血為盟,重新建立起統一的可汗會盟制度,決定聯合起來一致對外。
大鄭對此并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因為先前打壓高車部、平衡草原勢力的時候,干的確實有點不太地道,大鄭在草原地區信譽積分清零,現在他們已經覺醒,不吃汴京畫的大餅了。
北部邊疆壓力驟增。
北方行營的李繼賢、西部行營的安容、云中府的申屠明光、朔方府的李遺景、幽州守將田楷的工作任務,立刻變得繁重艱巨起來。
江南方面也傳來了壞消息,溫茂作為三朝老將、與文訓同級別的人物,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老頭重新整編了八千徽州軍,上書李嘉要求打造戰船、往江夏府童禮的轄區內增派兵馬。農閑時訓練漁民農夫,以備戰時補充兵員,囤積錢糧,準備應對接下來的大戰。
另外,曾經來汴京和凌晨一起喝過酒的大才子沈閱也不是只會吟詩作賦,他提出對張照初和陳瑾采取內部顛覆、外交懷柔的政策,得到了李嘉的首肯。
這事還真讓他們給干成了,荊南張照初去參加宴會,被自己的手下、武陵太守龔延壽伏殺!龔延壽在李唐豫章知府顧彬的支持下,打敗了張照初的兒子,掌控了荊南地區。
原本由邵之祁和張照初兩路攻取江夏府的計劃也流產了,現在是童禮和龔延壽磨刀霍霍、虎視眈眈的盯著江陵府。
陳瑾雖然沒有被內部顛覆,卻也失去了和大鄭的聯系通道,面對顧彬和龔延壽、嶺南劉思的三路包圍,迫不得已只能重新向李唐稱臣納貢,把原本要送往汴京的武夷山大紅袍轉送到金陵。
西南方面,牂牁蠻內部就是否歸順大鄭、接受和平改編這一議題爆發了激烈的內部矛盾!親自參加過建隆觀武的烏蒙部首領羅巖山和另外三名洞主決心接受大鄭西南行營都部署、成都知府種平的指揮,加入大鄭西南方面軍戰斗序列。
其他八位洞主將此舉視為背叛,聯合起來對羅巖山等人發難,戰火蔓延在矩州府的崇山峻嶺之間。駐守在山下的鄭軍也被迫加入這場牂牁蠻內部的政治斗爭和軍事沖突中。
沒辦法,人家小弟因為拜了你的碼頭被人給揍了,你不管怎么行呢?以后誰特么還敢跟你?
在西南地區有著舉足輕重影響力的大理國卻在這個時候態度不明,對外推說國內出了變故,老國主病重,雖然他們很想幫助朝廷,但奈何有心無力。
本意就是積蓄實力,坐山觀虎斗。
朝廷如果平定了牂牁蠻,大理國也有足夠的底氣和汴京談條件。如果連牂牁蠻都解決不了,那還有什么資格對大理國指手畫腳呢?
明知如此,種平還是得陪著笑接待大理使者,給老國王送去一些自己家鄉的特產和養生用品,關切詢問老國王的身體狀況,叫他平時不要太辛苦。
就算朋友之間的關系再怎么好,你也不能要求人家拖著病幫你干活呀!這個時候大理國只要能保持中立不摻和,就已經很好了。
汴京,中書門下衙署。
左相杜宣盤腿靜坐在最上首的床榻上,用干枯起皺的手指握著鼠尾筆,手腕不停的揮動著。寫完一折后,立在一旁的年輕官員立刻將札子雙手捧起,一邊對著墨跡輕吹,一邊走向屋后。
六部尚書,這里坐著四個。
他們各自分座在兩邊的床榻上,或是凝眉沉思,撫著額頭來回揉搓,遲遲無法落筆;或是舉著札子向身旁的副手和助手說著什么,表情嚴厲,甚至帶著怒意;或是寫完一章,抬起胳膊直起身子,長嘆一聲后,又低下頭去看下一本;或是從一旁翻閱舊折奏報,將好幾本鋪在一起比對,用手指在上面輕輕劃找。
屋后的房間里,四周柜架上擺滿了留中的札子,分門別類、整整齊齊的堆放著,穿著綠衣的年輕翰林們右進左出,不斷將奏本放到堂中的三張桌案上。
每張桌案上都有一位成熟穩重的官員負責收攏歸檢,然后送到最上面擺滿奏折、塘報、札子、書信的楠木案幾上。
文若眉心微皺,被一大堆高過頭頂的紙本掩埋其中。
——
鑒于眼下的嚴峻形勢,一直隱匿在幕后的皇城司第一次暴露在了凌晨和韓登面前,滄州府分部的負責人一大清早就來到汪阿二的船屋外,傳達圣諭,要求秦王韓登立刻歸京。
凌晨估摸著,老文大概率是要讓韓登去長安出差。
西部行營的部署安容,在軍事能力這方面沒得說,當年他能以弱勝強,將兵力數倍于己的李繼賢攔在太行山里不得寸進,就足以證明此人可堪大任。
但他畢竟是晉陽軍降將,政治威望還不夠,壓不住關隴貴族,做起事來難免會被掣肘束手。
長安需要一個說一不二的人來坐鎮并且支持安容展開工作,種平此刻又在成都,放眼天下,只有沒事干的韓登和凌晨可以勝任這項工作。
其他人要么就是不行,要么就是沒空。
凌晨做事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文訓相信他是在布局更長遠的未來,畢竟從當他當年脫離江淮軍、執意要回鄉發展起,就一直是這么干的,并且都做對了。
那就放手去干吧,不過韓登得回來上班。
好不容易酒醒的韓登在看到前來接自己的馬隊后,心情難以言喻。
老實說,這段日子的經歷很精彩,一開始新鮮有趣,后面又枯燥無味,再后來又發人深省。他覺的自己跟著凌晨瞎逛,真的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學到很多新的知識,比如人工呼吸和心肺復蘇。
還有點意猶未盡呢~
算了,皇命難違,還是以國家大事為重吧~
凌晨立在汪阿二家的灶臺旁,揮手目送著韓登被一群虎背熊腰的人接走后,微微嘆了一口氣。
接下來,要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