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并沒有立刻就將劉老爺和他的捕頭表弟拉進滄州大牢里,喜迎貴賓兩位。
那樣有什么意思?
要讓他們提心吊膽的看著自己態度不明的離開,猜測自己到底是會就此放過呢,還是會秋后算賬。
直到哥倆茶不思飯不想,輾轉反側到難以入睡,頂著熊貓眼憂心忡忡之際,再冷不丁的給他倆來個SUrpriSe!!
凌晨現在已經對蹂躪肉體沒有興趣了,他現在喜歡蹂躪精神。
那么就有人要問了,萬一他們真的狗急跳墻報復呢?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按規則出牌的吧?
不慌,如果這哥倆走法律途徑,凌晨不在乎本地的關系網會不會給他們從輕判罰。砍頭不是目的,教育才是意義,不然怎么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呢?
當然了,如果他們非要撞這個南墻,選擇劍走偏鋒,那我可就要換殿帥的大號了~
也許會牽扯進來更多的貪官污吏或者蛀蟲,挖出更大的驚喜;也許哥倆會賣力的獻殷勤,讓善良的凌晨一時心軟,誰知道呢?
生活就是因為充滿未知的變數,所以才讓人無比期待啊!
反正最后挨遭的又不是我~
最終,劉老爺親自將青驄馬從后面拉了過來,畢恭畢敬的雙手將韁繩舉到凌晨面前。凌晨卻沒有急著接,而是把馬鞍上的布袋卸了下來,結結實實的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出行不便,東西就先寄存在你這里。記住,少一個子兒,我不會放過你。”
劉老爺腫著半張臉,內心苦澀的哭喪著臉勉強陪笑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去,再給我弄輛木架車,把馬套在上面,剩下的你們就不用管了,我出城有事。”
劉老爺聽后連忙躬著身子轉過身,朝著伙計揮手示意。不一會兒,幾個伙計就一起推過來一輛木架車,青黑捕頭和幾個衙役也連忙上前幫忙,八九個人一起合力完成了這項重要的任務。
凌晨滿意的拉著馬車,在他們無比期待的目光中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沒說“你們給我等著”,也沒說“大家都去忙吧”。
劉老爺捂著針扎般刺痛、火辣辣的疼、并且還有點僵硬的臉,愁眉苦臉的向身旁的青黑捕頭問道:“表…表弟,依你之見,他這是何意?會……接下來會追究咱們嗎?”
青黑捕頭此刻一個頭兩個大,剛要下意識的回答,卻又猛然間想起來是眼前的便宜大表哥把自己帶進這個火坑的,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瞪了一眼劉老爺后,頭也不回的帶著衙役們離開了。
當凌晨來到土墻根時,小女孩還蹲在原地,不過已經止住了哭泣,只是一臉悲傷的望著爺爺的遺體發呆。
凌晨在心中微微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搭把手,把他老人家抬上車吧,我送你們回家。”
女孩嘴角癟了一下,終究還是忍住沒哭出來,擦著臉站起身和凌晨一前一后,將老人抬到了木架車上,而后她自己也扶著凌晨的手上到了車框里,背坐在上面扶著框邊一言不發。
凌晨扯著韁繩,拉著馬車蹄聲“噔噔”的走出了城門。
江湖比朝堂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苦中作樂,說的比唱的好聽。
比如,當人們聽到“小二,上一碗陽春面”后,第一反應就是行走四方的俠客前來歇腳。但如果你真的吃過陽春面,就會明白什么叫又窮又裝。
風雪交加的山神廟、寒月如鉤的舊古剎、以水代酒的送別餞、以及雷雨之夜的寒光現,總結起來無非就兩件事——
兜里沒錢,辛苦掙錢。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那種快意恩仇的瀟灑,自由自在的快樂,也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今天是凌晨來到大鄭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打卡山神廟。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里應該是附近幾個村莊共同出資修建,用來在重大節日舉行祭祀或者社會的地方,后來因為戰亂的影響荒蕪了。
殘破的院墻倒塌出比門還寬的缺口,碎瓦片埋在土塊里露出一角。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月光灑下滿地銀輝。隱約可以看到雜草過叢膝,墻頭立昏鴉。
將馬車停在廟墻邊后,凌晨先是幫忙把老人的遺體背在了女孩背上,又將馬從木架車上解下來,跟著女孩從踩出的小徑進入了廟院里面。
在院子里找了半天,竟然硬生生沒有找到一個能拴馬的地方!迫于無奈,凌晨只能把韁繩纏繞在一塊斷了的腐朽梁木上,又哼哧哼哧的搬來幾塊大土壓住梁木,這才拍去滿手的土走上臺階。
廟屋里連個油燈都沒有,凌晨摸著黑走進里面,突然聽到一陣密密麻麻的響動,緊接著從黑暗中冒出好多攢動的黑影。
“臥槽!什么鬼東西?!”
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扒拉自己的腿,凌晨下意識的就要一膝蓋頂上去,還好借著一抹月光,勉強認出是個矮……
小孩???
片刻后,凌晨坐在擺放了土地公泥像的破舊香案下,單手撐腮,望著屋子中央點起來的篝火,懷疑人生。
背上趴著的小屁孩連話都說不完整,揪著他的頭發當玩具扯;左邊用七八條長凳并在一起架立起來的大通鋪上,坐著兩個小女孩;地上還有三個男娃和那個女孩圍坐在一起,盯著老人的遺體一言不發。
整整七個葫蘆娃,年紀從幼兒園大班到女大學生不等。他們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全是在戰爭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兒,被老人撿回來才勉強活到了現在。
沒錯,這里是座小型的民辦福利院。
現在的問題是,院長為了能讓他們填飽肚子,所以像往常一樣跑出去挖野菜,結果被蛇咬到小腿,不幸毒發身亡了。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陪著老人進城的女孩姓華,名螢,是最早被老人救助的孩子,也是這里年齡最長、資歷最老的大姐大,可也不過才十八歲。
未來的路究竟該怎么走,他們自己根本沒有概念。
“噼啪~”
黑磚圍起來的篝火里,木柴燒裂爆燃的聲音響起,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響亮,年紀最小的家伙終于玩累,順勢躺在凌晨懷里睡著了。
床上的兩個女孩蓋著破舊的衣服發出輕微的鼾聲,坐在遺體旁的三個男孩也昏昏欲睡,點著頭打盹。
凌晨抱的胳膊有些僵硬,實在扛不住了,就躡手躡腳的站起身來,把懷里的小屁孩放到大通鋪上,又扯來破衣服給他蓋上,看了地上的老人一眼后,背起手走出了廟屋外。
望著遠處樹梢上的葉子和云層散開后的夜空,感受著拂過臉龐的晚風,凌晨此刻的心情是比較沉重的。
應開疆起兵造反大概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吧,沒想到過去了這么久,那場戰爭遺留下來的傷疤依舊在大鄭的體內隱隱作痛。
這些孩子原本可能有著無憂無慮的童年,長大以后或許會生活困頓,或許會幸福美滿;會遇見很多人,會經歷很多事,會體驗到很多奇妙的感覺,有著無限的機遇和可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長大都成了奢望。
那些叱咤風云、縱橫天下的英雄人物,哪怕是大鄭開國皇帝文訓,也不過是在日后的教科書上留下紙半張、字兩行。
而這座山神廟里的七個孩子,甚至都不會被算進史官筆下、記錄周末鄭初時期死亡人口的那串冰冷數字里。
望明月,心悲涼。
千古恨,輪回嘗。
正當凌晨思索接下來大鄭該怎么處理這些亟待解決的民生問題和社會問題之際,華螢緩緩走到他身旁,抬頭看了一眼他的側臉,低聲道謝:“今天……謝謝你了。”
凌晨看了看她,笑著說道:“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客氣。”
華螢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即也將目光移向夜幕下的遠方。
“你是個好人,跟爺爺一樣的好人。可惜老天不長眼,讓他這樣的好人遇到這種事情。他辛苦了一輩子,沒怎么享過福,再過些年,小三小四他們幾個就可以和我一樣出去做工養著爺爺了,沒想到卻……”
說著說著,她一把捂住嘴巴,歪過頭去,聲音又哽咽了起來。
凌晨無奈的伸出手,按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寬慰道:“人已經去了,就不想那些如果和可能了。不過你想哭就哭吧,不用強撐著,你也還是個孩子。”
“吭……嗚嗚嗚……”
破音哭了兩聲后,華螢又生生的止住了眼淚,屋子里還有弟弟妹妹們,不能讓他們聽到自己哭,會讓他們害怕的。
很多人都不理解凌晨為何要離開汴京去游歷四方,在他們看來,凌晨圣眷正隆,位高權重,年少有為,正是努力精進的時候。
甚至就連左相杜宣和那些看不慣凌晨的人都不得不承認,日后若是由凌晨來坐鎮中書門下,再加上文若成熟穩重、英明神武,大鄭一定會更上一個臺階,甚至完全有可能與漢唐盛世并列。
可他們站的太高了,只看到了天上樓宇熠熠生輝,萬丈蟾宮映照桂闕,卻看不到腳下的螞蟻奔波匆忙。
乾元殿上,有的是冠冕堂皇,缺我一個又何妨?
總要有人去感受,去欣賞,
這廟堂之外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