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老嚴以前跟著應開疆干的時候,任家一直堅定的和嚴家站在同一個立場。只要嚴文躍開口,任家是要糧有糧,要槍有槍,只管跟,不管對。
有點像張飛對劉備,萬貫家財,二話不說全拿出來陪你創業!
嚴文躍的母親姓任,他的二兒媳也姓任,兩家幾乎就是血脈相融,同生死、共進退的存在。
現任任家家主——任德俊,字佑之,是嚴文躍的親表弟。
倆人從小就睡在一個被窩里,一起下河撈魚,一起上樹掏鳥,一起出門去打架,一起偷窺府中丫鬟洗澡,一起在青樓啃姑娘,一起在賭坊搖骰子。
倆人除了沒有一起娶老婆,其他任何方面幾乎都是形影不離的。
嚴文躍的父親做滄州別駕的時候,當時的滄州知府是任德俊老爹,如今他做了滄州知府,現任滄州鄉軍團練使,正是任德俊。
滄州雙駕馬車的名頭不是蓋的。無論是先前的大周朝,還是后來的應開疆,或者是今天的大鄭,都必須依靠滄州本土勢力來維持秩序、統御百姓。
就像在關中地區,朝廷必須尋求韓家、種家、李、柳、裴等當地大族的支持,才能坐穩江山一樣。
這個道理,千古不變。
地方大族終有一日會被新的家族取代,強盛王朝遲早也會步入歷史周期律,但這套模式是人類社會的運行基礎,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說回街道硬化工程。
滄州府同樣也經歷了草原三部當年的洗劫和蹂躪,凌晨和呂齊在雞城發布演講之后,嚴文躍和任德俊、還有其他家主坐在一起一合計,覺得應開疆敗勢已顯,該考慮滄州的出路了。
于是,他們帶兵清理了境內的草原人,選擇擁護文訓。而老文也明確表示,滄州的勢力格局一切照舊,但必須接受汴京的命令,嚴家和任家也很上道,對朝廷言聽計從。
到這里,一切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問題出在大鄭立國之后,當時有段時間經濟困難,連文若都要找凌晨借錢,滄州府衙就更別說了。庫房里空蕩蕩的,屬于老鼠進來都要罵罵咧咧扭頭離開的程度。
但是全府上百萬人的吃喝拉撒都要運轉,朝廷又明令禁止橫征暴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把嚴文躍給愁壞了。
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人,任德俊二話不說就掏出家里的銀子和糧食,號召其他家族支援家鄉建設和幫扶百姓渡過困難。把嚴文躍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當即就許諾將滄州城的道路建設和城墻修補工程通通都承包給了任家。
其實也就是走個形式,反正他們都是一家人。
就道德層面來看,任家干的確實沒得說,甚至都算得上是地方勢力中的模范代表了,跟當初張承的家族為臨潁、為開封父老出錢出力是一個性質。
但是后來呢,出了點小問題。
嚴文躍的二兒子,去了趟汴京,結識了一名松竹樓的姑娘。
那姑娘也是腦袋不清醒,跟這樣的世家公子一夜風流,掏他點銀子還行,可她居然想要進嚴家的家門。
這不是騎在人家老婆頭上拉屎么?
但是,被詐騙犯騙了六百萬的新聞也是有的,我們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這樣的人是怎么擁有這么多錢的。就像嚴文躍怎么也想不通啥也不缺的二兒子怎么會對一個妓子鬼迷心竅、甚至堂而皇之說出要休妻的。
最后的結果就是,任德俊的女兒哭著回了娘家,鬧死鬧活要上吊自盡,以保全己身清白和家族聲譽。
嚴文躍把二兒子打的床都下不來了,還暗中聯系殺手,將松竹樓的那名妓子沉了塘,想讓二兒子斷絕念想,好好把妻子兼表姐給勸回來。
結果兒子躺在床上,只說了兩件事:一個是此生不娶;另一個是要跟嚴文躍斷絕父子關系,跟嚴家這樣冷酷無情的世家劃清界限。愿來生落戶山水,再不入冰冷高墻。
科學無法解釋,或許這就是愛情吧……
凌晨聽的抓耳撓腮,這也太抓馬了吧!還真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看似權勢滔天、風光無限的嚴知府,現在面臨著兒子不共戴天、兒媳誓不還家、摯友表親反目成仇的糟糕處境。
哦對了,還有殿帥到訪的驚險和御史彈劾的刺激。
城墻修補工作事關滄州府城的軍事安全,任德俊再怎么生氣,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賭氣,按時按點、保質保量的完成了這項工程,收了官府的工程款。
但城內道路的平整工作,這輩子別想了,除非嚴文躍下臺或者致仕,不然就一直給老子保持這樣,讓朝廷的人來了責問嚴文躍去!
當初嚴文躍將這兩項工程包給任家的時候,是以滄州府衙的名義指派的,屬于是官府對任家傾囊相助、雪中送炭的回報,白紙黑字簽了契、蓋了章的。
現在任家沒錢修,也不接受別人的融資和饋贈,鐵了心要惡心嚴文躍,誰也拿他們沒辦法。就算是老文御駕親臨滄州城,在明面上也不好勸這事兒。
于情、于理,都是任家占理。
城內的土路也不影響百姓們正常使用,無非就是雨天臟點,風天嗆點,讓姓嚴的在別的知府面前矮半頭,反正我就是沒錢修,咋滴吧?
官府還不能出爾反爾強行把路給修了,如果那樣干的話,下次遇到困難,還有哪個家族會幫忙?誰敢信官府給出的承諾?
嚴文躍為此傷透了腦筋,找了很多德高望重的長者去說和,不求表弟能夠原諒自己,至少先把路給修起來,就這樣放著像什么樣子?哪怕他獅子大開口,自己也捏著鼻子認了就是。
于是長者和中間人硬著頭皮去了——
德俊吶,你不能為了一己私憤,不顧百姓出行……
老子為了滄州父老掏空家資的時候你去哪了?現在跑來跟我說大道理。百姓是人,我女兒難道就不是人嗎?我不也在那土路上走么?我說什么了?
去去去,哪涼快哪待著去,不要逼我發飆!
……
聽著嚴文躍倒豆子般把這段糾葛說出后,凌晨也聽出了他的意思,這是希望自己能以殿帥的身份去勸勸。
可問題是……這特么真不好勸啊!
任德俊大概率不會吃了豹子膽,敢對凌晨言語無狀,但他要是婉拒,凌晨也不能強行按著他的頭讓他修,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吶,有損我的一世英名哇!
早知道會遇上這么一檔子事,在魏集渡的時候就應該讓韓登先別走,反正他橫慣了,名聲也臭,不缺這一樁。
凌晨做人的準則是,明知山有虎,那就不去明知山。
這種需要低聲下氣去求情,還很可能會被拒絕的事情,自從來到大鄭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干過了好吧!
嚴文躍愁眉苦臉的坐在凌晨身旁,肩膀耷拉著,雙手垂在兩腿中間,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看的凌晨直來氣。
子不教,父之過,不怪他怪誰?
他那傻兒子也是,慣的毛病,丟到當初的江淮軍先鋒營干兩個月,嚴家倒的剩飯都是香的!
唉,氣過之后,凌晨又無奈的單手撐腮,思索起了對策。
嗯……
哎!有了~~
“要不我跟陛下說一聲,先把你抓進刑部大牢里關幾個月,騙他把路修好以后,再放你出來怎么樣?”
“啊??”
嚴文躍頓時臉色一垮,哭笑不得的望著凌晨,這主意……這……
凌晨見他這么不禁逗,頓覺無趣,無聊的揮了揮手:“開個小玩笑,瞧把你給嚇的~”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后,嚴文躍苦澀的抿了抿嘴,又沉默了下來。
……
“那我被關押的這段時間,滄州由誰來主政啊?”
嘖~~
凌晨望著眼前這家伙睿智的雙眼,都有些分不清他是真老實還是在跟自己以退為進。
“主個毛,你還真打算這么干呀?你老嚴家的列祖列宗知道了,得從墳里爬出來抽你!”
“……”
先解決路,再解決矛盾。
“這樣吧,明天一早,你帶著我去登門拜訪一下你的這位表弟,本帥跟他來個君子之約、公平對賭,保管叫他心服口服的修路。
至于兒女之間的事么……此事一出,破鏡重圓的機會怕是不大,我來給他們雙方進行心理疏導,爭取讓他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聽到凌晨答應出面協調此事,嚴文躍喜上眉梢,連忙拱手說道:“若真能得您出馬,何愁事不能成?下官先在這里拜謝公爺了~”
凌晨滿臉嫌棄的伸手扶住嚴文躍的胳膊:“你少惡心我了,說這話……萬一辦不成咋整?要不是看在你確實有心為民的份上,老子才不管你這破事兒呢!不僅如此,我還要跟著林老頭一起噴你,把你擼了,任大人自然會修的。”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