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最好的農作物是蘑菇。——《大鄭往事》,佚名。
建隆八年七月十九日夜,原本炎熱的天氣變得更加悶熱,空氣中有隱隱暖風波動,沙灘上,碧岸淺浪聲拍,海風習習,吹來一陣咸腥的氣息。
在鳥取縣本地刀槍炮——但馬家騰出來的城堡中,紀子已經早早睡下了,胡文慶抱著一壇酒來到了大內弘久住的院子里,要邀請他喝酒。
意思很明確,在前幾天兩人之間的言語交流上他有些激動,說話有點不得當,事后想起來感覺自己的言行舉止有些欠妥,想緩解一下男人之間的關系。
另外,他還想感謝一下大內弘久這幾天來對于安保工作的大力付出、以及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作為同僚的友情。
于情于理,都是在釋放善意的信號。
大內弘久本來是不想跟胡文慶喝酒的,飲酒容易誤事。
但對方身份特殊,確實算得上自己的半個主人,加之以后共事肯定免不了要接觸甚至是合作,對方又以“不打不相識”為由屈尊下貴,今天又是最后一天……
那就喝唄,我醉了不要緊,城堡里還有其他人負責值守,他醉了可就徹底讓人放心了。
我可是軍中將領,關白家臣,會喝不過一個書生?
本著這樣的心思,大內弘久在囑咐手下各司其職后,欣然同意了胡文慶的邀請,二人坐在城堡最高處的閣樓上,吹著暖暖的海風,欣賞著山下的鳥取縣城和天上的云開月明,開懷暢飲。
酒至酣處,胡文慶還拿起筷子“叮叮當當”的敲著碗的邊沿,給大內弘久現場表演了一段高山流水,以示知音難覓,賓主盡歡。
一直喝到半夜子時,大內弘久才帶著兩名手下,把爛醉如泥的胡文慶親自送到紀子小姐旁邊的臥室中放下,大內弘久還貼心的給胡文慶蓋上了被子。
盡管腦袋暈乎乎的,但大內弘久心情很舒暢。這趟奉命護送紀子小姐外出養胎散心的任務,可以說是他辦過的差事中相對輕松愜意的活兒,沿途也欣賞到不少鄉野景色和地方風土人情,頗有一股公費旅游的意思。
而且,胡文慶這會兒喝的渾身像泥一樣癱軟,還有這么多手下嚴密防守和監視著,他已經完全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睡覺,今夜無事,一覺到天明。
大內弘久的高枕無憂并非空穴來風,按照正常邏輯去看待的話,這么想也無可厚非,情況確實平靜如常。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胡文慶是大鄭禮部員外郎。
作為大鄭專門對外交流對話的公關部門,進入禮部的要求不比其他部門低,自身學歷、家庭背景、伶俐的口才、敏捷的思維;隨機應變的處事能力都是非常重要的取材標準。
另外,禮部還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特殊慣例——必須要能喝,而且得是海量!
因為他們不僅要跟同僚們交際應酬,還要和各地州府以及周邊鄰國打交道。而在這些蠻荒部落以及偏遠地方物資匱乏的國家,酒是最受歡迎、最常見的情感橋梁。
作為禮部員外郎,胡文慶不僅非常能喝,甚至還是千杯不醉的那種!
他的酒量,只比一把手魏序稍微遜色那么一丟丟。魏老爺子喝御酒,那真是跟灌涼白開沒有區別。
臥室門被拉著合上的那一刻,原本胡言亂語、醉的不省人事的胡文慶立刻就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豎起耳朵傾聽著門外的聲音。
確認沒有人變態到趴在門窗外聽墻根監視動靜,或者用舌頭舔一下手指頭、把門窗上的窗戶紙捅破向里面觀察后,胡文慶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慢慢掀開被子爬了起來。
寅時初刻,也就是半夜三點多,正是人的精神最松懈、困頓交加的時候。
一道耀眼的火光從武士們睡覺的營房附近亮起,火油潑在干柴上,再加上由于房屋是木制結構,滾滾濃煙伴隨著大火沖天而起!
“著火了!快來人啊!救火!!”
“取水!趕快取水!!”
喧嚷聲、吵鬧聲伴隨著各種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火災吸引,值守的巡邏隊和還在睡夢中被強制開機的武士們紛紛起床,成群結隊忙忙亂亂的搶來木制水桶,前仆后繼的從蓄水池子里撈起水,罵罵咧咧的跑去救火!
這他媽的,又是哪個傻鳥做事不小心引發了火災?夏天氣候干燥,不知道謹慎著點么?
頂著巨大的困意和沖天的起床怨氣,武士忍者們氣喘吁吁的來回奔跑著救火,一想起明天還要趕路,心情更糟糕了!
房門“砰”的一聲被拉開,還在睡夢中的大內弘久被手下副將搖醒,迷迷糊糊的還有點頭痛,聽到手下說著火后,起初他還沒多想,只覺得大驚小怪。
著火了就去救火啊,沒了我你們就不會做事了是不是?
可是沒一會兒,逐漸清醒過來的他突然就想起來一件事情:他們這是借住在但馬家的家族城堡中。
雖然但馬家只是一個縣城里的小家族,而他們是從平安京來的欽差貴人,根本不用擔心承擔什么責任。
但是你借住在人家家里,卻把人家房子給整燒了,多少還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大內弘久極不情愿的穿好衣服,搓著手帶領手下走出院子,一路直奔到著火地點,親自指揮手下們滅火。
還好發現的及時,只是燒毀了兩間屋子,一間是儲存柴火和雜物的,另一間是住著武士們的營房,由于發現和撲救的及時,并沒有造成多大損失。
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大內弘久又叫這些沒地方睡覺的武士們移到另一間院子里的議事廳,先打地鋪湊合湊合,凡事明天再說。
平息了麻煩之后,大內弘久只感覺到太陽穴里有一絲絲的疼痛,因為飲酒的緣故,嘴巴里又干又渴,四肢還有點被迫起床的酸軟無力。
此刻他只想繼續睡覺。
“讓巡邏的人精神點,不要再弄出這樣的事情了!”
他帶著不滿的情緒對副將言語一聲后,轉身就準備回去繼續休息,可副將卻閃身來到他的前方側面,抱拳行禮著提醒道:“將軍,要不要……去看一下紀子小姐和胡先生,給他們報個平安?”
嗯?
經過副將這么一提醒,大內弘久才猛然想起這里還有兩位主家呢!
胡文慶醉的要死,這會怕是還沒醒,紀子小姐一定被剛才吵鬧的聲音驚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到驚嚇,確實得去報告一下,好讓她安心,繼續休息。
“唉……走吧,看看紀子小姐醒了沒,醒了的話給她報個平安。”
“是。”
二人帶著四個蒙著面、背著武士刀的忍者來到紀子居住的庭院外,看到門口的護衛安靜的立在門口把守著,其中一個還有點昏昏欲睡,心情不好的大內弘久上去就是一個大耳刮子!
“啪!”
“混蛋!”
“是!”
被一巴掌干清醒的守衛連忙站直了身子,低頭鞠躬接受領導的職場教育,不敢透露出一絲的不滿之情。
“白天讓你們好好休息,就是不睡,要到處閑逛。夜里正是需要打起精神來的時候,現在卻在這里犯困!
就是因為你們這樣玩忽職守,才會不慎起火,狀況頻發,讓其他認真負責的同袍們疲于奔走、勞心勞力!”
“啪!啪!”
越說越氣的大內弘久嘴里毫不留情的責罵著,左右開弓又是兩巴掌扇了過去,打的這名因為開小差被抓到的倒霉蛋眼冒金星,身形不穩。
周圍其他人俱是神色一凜!
被打的這個倒霉蛋雙手垂立著貼在兩個大腿外側,恭恭敬敬的向前微傾著身子,根本不敢出聲。
不是我不想睡,是只有在休息的那段時間里,我才是我自己。
其他時間,我只是個普通的社畜牛馬,根本得不到空閑,沒有時間做我喜歡的事,沒有時間思考人生的意義……
罵了半天、終于感覺到心情舒暢了一點的大內弘久這才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一眼,轉而向另一個守衛問道:“紀子小姐沒有被驚嚇到吧?”
另一名守衛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是,紀子小姐并沒有喊我們進去問話,這里也只是看到了遠處起火,并沒有弄出太吵鬧的聲音,應該是沒有被驚擾到。”
聽到這個回答之后,大內弘久糟糕的心情才稍微平復了一點。
既然紀子小姐沒有喊守衛進去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就沒有必要驚擾到她了。
不過,大內弘久的心里還是有一股隱隱的不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說不上來,但感覺非常強烈。
“開門。”
下令守衛打開門后,他叫眾人守在門口,自己輕手輕腳的來到旁邊胡文慶睡的房門前,伸出手慢慢將房門拉到另一側,緩緩走了進去。
下一刻,他立刻皺著眉臉色陰沉的快步奔到紀子的房間門前,對著里面高聲問道:“紀子小姐,您在嗎?”
不出所料,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沉寂。
“紀子小姐,城中失火了,屬下要確認您的安全,您醒著嗎?請回答我。”
依舊是無人應答。
心急如焚的大內弘久也顧不得會被紀子責怪了,說了一句“得罪”后,一把拉開房門就走了進去!
房間里哪還有紀子的身影?只有兩名侍女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內弘久的快步走上前去,一巴掌給其中一個強制開機,又一腳踹在另一個大腿上,兩人這才迷迷糊糊的蘇醒過來。
緊接著,她們便慌亂的向大內弘久哭訴著說出了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胡文慶醉醺醺的走進了房中,借著酒勁撒潑,把她們兩個摟在一起,然后二人只感覺到脖子一疼,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就是現在。
仔細一問才得知,那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了。
“來人!全力搜查紀子小姐和胡文慶的下落!找到紀子小姐后一定要保護好她!找到胡文慶以后,就地格殺!!”
大內弘久非常生氣,一片真心終究是錯付了啊!還被胡文慶耍的團團轉,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鄭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一直折騰到卯時,天色都有些灰蒙蒙的了,大內弘久帶著人在城門緊閉的城堡內四處搜尋。水井看了,山洞探了,房梁爬了,連樹上的鳥窩都搗下來了,可就是沒有找到紀子和胡文慶的人影。
直到最后把負責值守和巡邏的人全都聚集起來問話,大內弘久才得知有一盞天燈曾經從紀子居住的屋子后面升起過。
聯想到胡文慶前兩天要的那些材料,大內弘久的臉上帶著濃濃的震驚,親自跑到胡文慶給關白大人做壽禮的地方檢查,才發現那張船帆一樣的巨大口袋和藤框都不翼而飛,而前來匯報起火原因的忍者說在現場發現了火油的痕跡,則更是驗證了他的猜想。
那一定是什么接頭信號,有人在山下接應,把胡文慶和紀子小姐從院墻外的懸崖壁上接下去了!
查明原因后,大內弘久留了一部分人在城堡內繼續搜尋,防止胡文慶調虎離山、欲蓋彌彰后,親自帶著人下山,沿著崖壁下面一路搜尋。
他還順帶叫人去告訴但馬家的大名,讓他封鎖全城,貼上畫像,沿著道路切卡、挨家挨戶的上門詢問和搜捕,一定要把二人找出來!!
如果找不出來,回去以后他就只能切腹自盡向關白大人交差了!
天色已經大亮,遠處地平線旭日東升,微微蕩漾著波浪的海面上一望無垠,水天相接。
看到海上的三艘戰船同樣升起了幾盞橙紅色的孔明燈后,坐在熱氣球里的胡文慶這才調小火力,熱氣球緩緩向下降落。
紀子趴在藤框邊緣,臉色興奮的望著眼前的世界,這是她此前從未有過的視覺角度、全新的體驗、刺激的逃離和奇妙的旅行,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
今天,是建隆八年七月二十日。
也是“三文魚壽司”計劃的行動日期。
從高麗港口出發的七百多艘戰船,密密麻麻的排著整齊的隊列,滿載著大鄭北方水師艦隊和遼東鄉軍、高麗仆從軍直撲對馬島!
與此同時,大鄭南方水師也有一百多艘戰船離開了泉州港,前往琉球王國的首里城。
既是為了提供保護,也是為了南北夾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