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那些黑衣人豁出命去尋的血魂草,更是邪門到了骨子里。它只長在斷魂谷的迷霧里,那霧是活的,正午時會變成淡粉色,吸多了能讓人看見幻象;到了子夜又會凝成像冰碴子的白霜,沾在皮膚上像被螞蟻啃。見過血魂草的老藥農說,那草葉邊緣的鋸齒比剃刀還利,不小心蹭到就會劃出血珠,而根莖泛著的不是紅,是像剛潑上去的鮮血,連露珠滾過都帶著腥氣,遠遠望去,漫山遍野的血魂草攢動著,活像無數把浸了血的小劍插在土里,看得人后頸直冒涼氣。
這會兒青木山莊的少莊主正捧著祖傳的藥譜,在亂石堆里扒拉。譜上的血魂草畫像旁注著行小字:"與曼陀羅同煎則為蠱,伴金銀花共熬則解蠱",墨跡已經發灰,想來是祖輩們用血汗換來的教訓。他指尖劃過畫像上的草葉,忽然聽見身后有窸窣聲,猛地回頭,只見霧里鉆出個穿灰袍的人,懷里抱著束血魂草,根莖上的血珠正順著指縫往下滴——那不是百草堂的李大夫嗎?可他眼下雙眼發直,嘴角掛著詭異的笑,懷里的血魂草竟在微微顫動,像在貪婪地吸著周圍的空氣。少莊主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攥緊了腰間的匕首:不好,這是中了邪了!
說起來,這血魂草的秘密,還是邪教從一本千年古籍里硬生生摳出來的。那古籍紙頁黃得像擱了百年的臘肉,脆得稍一翻就簌簌掉渣,字縫里密密麻麻爬滿了毒方,墨跡黑中帶紫,瞧著就滲人。偏在某頁角落,用血朱砂圈著血魂草的生長地,紅得像剛凝的血珠,活像老毒師臨死前烙下的藏寶符,透著股陰惻惻的邪氣。
幾十年前,這方子被邪教倒手賣給魔月帝國的商人時,誰也沒料到會掀起后來的腥風血雨。那商人揣著方子趕路,懷里像揣了團火,夜里睡覺都得壓在枕頭下。沒承想剛入蒼古帝國邊境,就被魔教的探子嗅出了腥味。刀架在脖子上時,他哪還敢藏著掖著,不僅把方子雙手奉上,連血魂草長在望海國哪片山谷、向陽還是背陰,都抖得一干二凈——活像抱著塊燒紅的烙鐵,巴不得趕緊扔出去,只求保住小命。
沒多久,魔教便派了幾百號高手撲向蒼古帝國望海國。那伙人跟瘋了似的,把血魂草的產地翻了個底朝天,石頭縫里都要扒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草根。更邪乎的是,他們還從當地邪教徒手里淘走了一箱子煉毒的旁門左道,什么"腐骨水""牽機引",光聽名字就讓人頭皮發麻。如今想來,那些黑衣人手里讓人渾身抽搐的毒藥丸,根子竟埋在這么一串曲折的往事里,倒像株從千年老根上發出來的毒藤,纏得整個武林不得安寧,稍不留意就被勒得喘不過氣。
那古籍上的路線畫得歪歪扭扭,像條凍僵的蛇,順著山脈的骨骼蜿蜒,一路指向云霧深處。他們踩著碎石子往前走,腳下咯吱咯吱響,像是無數被壓在地下的秘密在低聲嘆息。轉過一道山梁時,眼前忽然炸開一片暗紅——漫山遍野的血魂草在風里搖晃,草葉邊緣的鋸齒泛著冷光,每一片都像把微型小刀,正隨著風勢輕輕切割著空氣。那紅不是正紅,是帶著紫黑的暗絳,像陳年的血痂鋪了滿山,連風刮過都帶著股鐵銹味,熏得人鼻腔發緊。
走在最前的漢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刀鞘,指尖竟有些發潮。"他娘的,這草長得也太邪性了。"他低聲罵了句,話音剛落,就見最陡的那塊坡上,幾株血魂草突然無風自動,葉片互相摩擦,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有人在暗處磨牙。
“就是這兒了。”領頭的魔教教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唇角泛起白皮,眼里卻亮得像淬了毒的鋼針——谷地里的風裹著甜腥氣撲過來,他下意識地偏頭,露出耳后一塊暗紅色的疤,那是去年被毒草汁液灼傷的痕跡。
谷地深處,奇形怪狀的藥草正瘋長:紫黑色的花盤邊緣卷著細刺,花瓣里盛滿黏糊糊的汁液,像孩童打翻的桑葚醬;幾株根莖脹得像鼓囊囊的毒囊,表皮繃得發亮,輕輕一碰就滲出琥珀色的黏液,落地時“滋滋”腐蝕著枯葉。空氣里的甜腥氣混著腐爛的草木味,吸一口,嗓子像被細沙磨過,癢得人想咳嗽。
當時的魔教教主正站在谷中最高的那塊石頭上,玄色長袍被風扯得獵獵作響,下擺掃過石縫里的血魂草,草葉的鋸齒刮出細碎的聲響。“從今日起,這里就是咱們的根基。”他抬手時,寬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盤虬的青筋,“把藥草曬成干貨,摻進蒼古帝國的藥材鋪——用他們的銀錢養咱們的人,用他們的信任磨咱們的刀。”石下的教徒們齊齊低首,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里,有人偷偷攥緊了腰間的毒囊,囊身的皮革被指甲掐出淺淺的印子。
于是,邪望谷這個名字,像雨后腐木上冒出的毒蘑菇,悄無聲息地在蒼古帝國的武林里扎了根。他們換上素色道袍,藥簍里墊著防潮的油紙,血魂草的汁液在紙角暈出暗褐色的印子,卻被說成是“剛采的止血秘藥”。有次在酒樓與人談天,穿藍布衫的教徒正掰著手指說“這神草能強身健體”,袖口沾著的草屑掉進茶杯,茶水竟慢慢變成了墨色,他眼疾手快地潑了茶,笑著打哈哈:“水太老了,換壺新的!”對面的江湖菜鳥渾然不覺,還在追問哪里能采到,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燈還亮。
可骨子里的東西哪那么好改?他們圍坐吃飯時,總不自覺地圍成圈,膝蓋抵著膝蓋,余光掃著四周的動靜;議事時聲音壓得比谷里的溪流還低,仿佛風里都藏著耳朵;連笑都帶著股狠勁,嘴角咧到一半,眼神突然繃緊,像咬住獵物的狼被驚了一下。
直到那位三皇子踏進山谷,靴底碾過血魂草的脆莖,“咔嚓”一聲輕響,在死寂的谷里格外清晰。他沒看那些故作鎮定的教徒,聲音冷得像冰:“別裝了。”玄色靴尖踢開腳邊一株脹裂的毒囊,黏液濺在石地上,冒著細泡,“蒼古帝國的月亮,照不亮咱們的影子。”
他抬手時,身后的蠻荒高手齊齊上前一步,赤裸的胳膊上紋著魔月帝國的圖騰——燃燒的蛇纏繞著利劍,肌肉虬結得像老樹根,喉間發出低沉的嘶吼。有人一跺腳,谷里的石子竟蹦起半尺高,遠處的毒草群里,驚起幾只翅膀帶毒粉的飛蟲,撲棱棱撞在巖壁上,留下點點青黑色的痕跡。
石上的魔教教主猛地攥緊拳頭,長袍下擺被風掀起,露出靴筒里藏著的短刀,刀鞘上的銅環“叮”地撞在石頭上,像一聲遲來的警鐘。
三皇子的指尖劃過羊皮地圖時,指腹碾過“邪望谷”三個字,墨跡被蹭得發毛。燭火在他瞳孔里跳動,映得那道刀疤像條活物般蠕動:“把附近村落燒了。”聲音輕得像落雪,卻帶著淬冰的狠勁,“火光要夠亮,得讓魔月的鐵騎在三十里外就能看見——那些藏在谷里的血魂草,夠換十座城池?不,”他忽然低笑,指節叩了叩地圖邊緣,“咱們要的,是整個蒼古帝國的版圖,讓他們的宮殿,都長滿這帶刺的玩意兒。”
谷口的風裹著藥草味涌來,武林高手們看著血魂草在火里蜷成焦黑的團,葉片卷曲的鋸齒還保持著掙扎的姿態。空氣里飄著詭異的甜香,那是血魂草汁液被灼燒后的味道,混著松木的焦糊味,像極了去年在蒼古帝國酒樓里聞到的蜜餞焦了的氣息——可那時身邊是笑談江湖的兄弟,此刻腳邊卻是即將被點燃的村落。有人喉結滾動,想開口說什么,卻見火舌舔上第一間茅屋頂,茅草“噼啪”爆開的聲響里,心里那點對蒼古帝國的虛幻念想,像被燒斷的蛛網般簌簌散了。
“愿隨殿下,踏平蒼古!”跪倒時,額頭磕在滿是藥草碎屑的地上,血魂草的尖刺扎進掌心,滲出血珠,與地上的草汁融在一起,紅得發黑。有人抬頭時,睫毛上落了片燒焦的草灰,眼里的光卻亮得嚇人——那是血魂草的紅滲進骨子里的模樣,連瞳孔都染成了暗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