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知道,那些被當作“游俠”的身影里,有云盟副盟主扮的貨郎,正蹲在菜市場給蘿卜去皮,指尖卻在算珠上敲出摩斯密碼;有刀盟堂主喬裝的修鞋匠,錐子穿透鞋底的力道,都藏著傳遞消息的暗號。
而在青石巷深處,十幾個自發聚起的武者正圍著盞油燈喘氣。為首的漢子左臂纏著滲血的布條,是昨夜截殺黑衣人時被砍的。“媽的,這群狗東西越來越狠了。”他咬著牙啐出帶血的唾沫,“要不是云盟的人在常平國拖著他們主力,咱們連喘口氣的空兒都沒有。”
墻角的少年正用布擦著銹劍,劍刃映出他眼里的光:“張大哥,剛收到消息,西頭糧鋪的王掌柜說,明晚有批‘貨’要過碼頭——是黑衣人運藥的船。”
“干了!”張大哥一拳砸在桌上,油燈晃得厲害,“就算咱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得讓他們知道,這地界不是他們能橫著走的!”
此時的副盟主正在驛站換馬,他撕開餅子夾了塊咸菜,聽著鄰桌兩個“游俠”用暗語匯報:“南邊來的弟兄都到齊了,藏在破廟的地窖里。”他點點頭,將餅渣撣在地上,混進塵土里——就像他們的人,混在無數尋常身影里,連風都吹不散這隱秘的蹤跡。
夜漸深,黑衣人營地的梆子敲了三下。疤臉靠著門柱打盹,夢里全是大統領凱旋的場景,壓根沒瞧見,月光下,十幾個身影貓著腰從墻根溜過,靴底沾著的草屑,與遠處破廟方向飄來的炊煙,悄悄連成了條線。
紅巖國的山坳里,新搭的帳篷像雨后冒出的蘑菇,一片挨著一片,卻都藏在松樹林的陰影里。篝火被壓得只剩半星紅焰,映著副盟主指間轉動的云紋玉佩,玉上的寒氣透過指尖,漫進他眼底的沉靜。他看著賬冊上每日新增的名字——今日添了七個木原國的獵戶,昨日加了五個常平國的鏢師,這些名字像散落在紙上的星子,正慢慢連成一片光。
“急什么?”他用玉佩敲了敲刀盟堂主遞來的酒壇,“網得慢慢收,收快了,魚就驚了。”堂主仰頭灌了口酒,酒液順著胡茬往下淌,滴在腰間的刀鞘上:“可我總覺得,那些黑衣人鼻子比狗還靈,再等下去……”話沒說完,就被遠處傳來的夜鳥驚飛聲打斷,兩人同時噤聲,側耳聽著風里的動靜——只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像誰在暗處翻著書頁。
黑衣人營地的沙盤前,疤臉正用骨針在木原國的位置戳出個小洞。沙盤里的細沙被他撥得亂糟糟,像片被踩過的荒墳。“這幾個郡城的游俠突然多了三成,”他捏著骨針的手在發抖,“而且都往紅巖國的方向靠,你不覺得邪門?”旁邊的瘦高個正往油燈里添油,燈芯“噼啪”爆了個火星:“頭兒,會不會是云盟的詭計?故意弄些人晃悠,想把咱們引過去?”疤臉把骨針狠狠扎進沙盤中央:“管他娘的!大統領說了,盯住常平國的主戰場就行,其他地方的小螞蚱,翻不了天!”
常平國的官道上,云盟和刀盟的人馬正故意鬧出些動靜。一隊騎士縱馬掠過驛站,馬蹄踏碎了門前的青石板,錦袍上的云紋在日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那是故意露給暗哨看的;街角的茶攤前,幾個刀盟弟子把佩刀往桌上一拍,大聲嚷嚷著“要去支援紅巖國”,聲音大得能驚動街對面的布莊。這些明晃晃的動作,像塊拋進水里的石頭,成功讓黑衣人派往其他王國的探子,目光都黏在了常平國的煙塵里。
而在無人注意的岔路上,真正的武者正借著暮色趕路。有個挑著貨擔的漢子,扁擔兩頭的空筐里藏著樸刀,腳下的草鞋沾著紅巖國特有的紅泥;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姑娘,背著的藥簍里塞著疊好的勁裝,發間別著的銀簪,其實是支淬了麻藥的短針。他們白日里是貨郎、是農婦、是趕路的書生,只有在月亮爬上山頭時,才會對著星空里某顆特定的亮星,調整方向,像歸巢的蟻群,朝著山坳里的燈火匯聚。
副盟主站在坡上,望著遠處常平國方向升起的狼煙——那是同伴們故意點燃的信號,好讓黑衣人以為主力全在那邊。他摸出懷里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畫著黑衣人的分布,密密麻麻的紅點像群毒蟻,而他們召集的武者,正像圈慢慢收緊的墨線,一點點將這些紅點圍住。“還差得遠呢。”他對著風輕聲說,聲音被吹散在松濤里,“得再等些日子,等這網夠結實了……”
山坳里的篝火又暗了些,卻有更多雙眼睛在黑暗里亮起來。遠處的帳篷里,傳來磨刀石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壓低的交談,像首正在醞釀的戰歌,只待某個時刻,便要沖破夜幕,震得大地都跟著發燙。
黑衣人心里疑竇叢生,卻像闖入迷陣的困獸,左沖右突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縮起利爪,被動地守著地盤。自云盟副盟主帶著一眾高手如鬼魅般消失在視野里,他們便像被抽去了主心骨的毒蛇,獠牙雖利,卻沒了撲擊的底氣,主動權一點點從指縫溜走,只剩下退守的份。
刀盟與云盟的人馬抵達常平國那處山澗時,暮色正漫過崖頂的松樹。臨時辟出的議事廳里,火把噼啪燃著,將巖壁照得忽明忽暗。刀盟盟主坐于左首,玄色披風垂落地面,邊緣繡的銀線在火光里泛著冷光;云盟盟主居右,素色長袍袖口微敞,露出腕上一串紫檀佛珠,隨動作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響。
兩位盟主中間的石桌上,攤著張泛黃的地圖,邊角被火烤得微微卷曲。刀盟的兩位副盟主分坐左右,左首那位手指關節突出,指節上布滿老繭,分明是常年握刀的痕跡;右首那位則手指修長,正用支狼毫筆在地圖上圈點,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輕響。云盟副盟主坐在云盟盟主身側,一身青衫,手里把玩著枚玉佩,目光卻沒離開地圖,偶爾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
各分堂堂主按序坐在后排的石凳上,石板地面被他們的靴底磨得發亮。有人手按刀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刀鞘上的紋路;有人端著碗涼茶,卻忘了喝,茶漬在碗沿積出圈淺黃。整個廳內,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筆尖劃過紙頁的輕響,以及偶爾佛珠碰撞的脆聲,空氣像被無形的手攥緊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廳外,兩百名高手如青松般立在崖邊,黑袍在山風里獵獵作響,卻沒一人動分毫。他們腰間的兵刃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刀刃偶爾反射出的火光,在巖壁上投下晃動的光點,像群蟄伏的獸。
約摸一個時辰后,最后一位堂主踏著暮色進來,靴底沾著的泥在石板上印出個淺痕。他剛在末位坐下,刀盟盟主便抬手敲了敲石桌,火把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溝壑:“人齊了,說正事。”
話音落下,廳內最后一點細碎的響動也停了。火把的影子在眾人臉上明明滅滅,連空氣都仿佛凝成了冰,只等著某個決定將它敲碎。
議事廳內的火把噼啪作響,火光在云盟盟主素色的長袍上投下晃動的陰影,他抬手時,腕間紫檀佛珠輕輕相撞,一聲清響劃破沉寂。他的聲音像淬了鐵的鐘錘,砸在每個人耳中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如今的局勢,在座各位心里都跟明鏡似的——拖不起了。”
目光掃過眾人時,他的視線在每個人臉上停留片刻,火把的光映得他眼底的紅血絲格外清晰。“云逸那邊剛傳來信,敵我僵持的局面,短則半載,長則三年五載,怕是松不了勁。”他指尖在石桌上輕輕叩了叩,桌面的裂紋被震得仿佛都在顫,“所以今日,就得把各堂的擔子分實了,誰守東麓防線,誰盯緊黑衣人糧草線,誰帶著暗衛滲透,都得一一落定。”
說到痛心處,他猛地攥緊佛珠,指節泛白,紫檀珠子被捏得發出細微的“咯吱”聲:“往昔咱們太信‘各掃門前雪’,才讓那幫雜碎鉆了空子!青城派滿門的血、武當山祖師堂的火,哪個不是因為咱們散得像堆沙子,連個呼應都來不及?”話音里裹著咬牙的勁,火把的光突然竄高,照亮他眼角的濕潤,“江湖人講究快意恩仇,可快意不是逞匹夫之勇!”
他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著,聲音卻穩了下來:“往后,誰再憑著性子來,壞了大局,休怪我按盟規處置。”目光掃過后排攥緊刀柄的堂主們,他放緩了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仇要報,命也要留著報。咱們得像擰麻繩似的擰成一股,才配提‘江湖人’這三個字。”
廳內靜得能聽見火把燒盡的灰燼落地聲,每個人臉上的肌肉都繃著,有人下意識摩挲著刀鞘上的舊傷,有人低頭盯著石桌的裂紋出神,可那股子被點燃的血性,正順著火光一點點往上涌。
議事廳的梁柱上,火把燒得正旺,火星子簌簌落在青磚地面,燙出一個個細碎的黑痕。云盟盟主站在長案前,玄色披風隨著他揚聲的動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間嵌著銀絲的劍穗。他的聲音撞在石墻上,反彈回來時帶著嗡嗡的回響,像遠處戰場上傳來的號角:“分到各區域的弟兄,都給我把腰桿挺直了!往后那片地界的炊煙、刀光,全在你們眼皮子底下過,半點差池都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