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外的風更大了,吹得廊下的燈籠左右搖晃,將眾人的影子投射在墻上,像一群即將撲向獵物的猛獸。
魔教的高手們盯著遠處聯盟營地升起的炊煙,瞳孔里映出自己被拉長的影子,像一群嗅到危險的夜行動物。領頭的長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昨夜派去偷襲的三十個死士,只回來七個,個個斷手斷腳,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哀鳴。他猛地轉身,黑袍在風里甩出一道冷弧:“撤進黑風林!”
黑風林的瘴氣能蝕骨,藤蔓會纏人,尋常武者進去十步就會迷失方向。魔教高手們貓著腰鉆進林子里,黑袍掃過帶刺的灌木叢,留下細碎的布屑。最年輕的那個忍不住回頭,看見聯盟的旗幟在夕陽里獵獵作響,突然被身邊的長老按住腦袋:“看什么?再看眼珠子給你挖出來!”
沼澤地的爛泥里,幾個魔教教徒正把自己埋到胸口,只露出鼻孔喘氣。淤泥像冰冷的蛇,纏得他們骨頭發麻,可他們不敢動——昨天有個同伴忍不住抬了抬頭,就被聯盟的箭射穿了喉嚨,箭尾還掛著挑釁的紅綢。
最遠的海島崖壁上,魔教的舵主正用望遠鏡盯著海平面。望遠鏡里,聯盟的船隊像一群白色的水鳥,正貼著海面駛來。他咬碎了牙,把僅存的毒藥倒進海水里——這島的水源全靠雨水,如今只能賭聯盟不敢貿然登島。
而聯盟營地這邊,篝火堆比往日密了三倍,火苗舔著木柴,映得每個人的臉都紅堂堂的。蠻荒首領的戰斧上還沾著血,他把烤好的野豬肉扔給身邊的少年:“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砍人。”那少年是剛從魔教牢里救出來的,左手還被鐵鏈磨出了深溝,此刻捧著肉,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油紙上。
獨孤戰正在給弓上弦,指腹碾過箭羽——那些箭桿上都刻著小小的“安”字,是他妻子生前親手削的。他抬頭望見幾個蠻荒高手正幫著搭帳篷,他們的圖騰紋身被汗水泡得發亮,卻笑著接過聯盟遞來的水囊,粗糲的手掌碰在一起,沒有半分生分。
這場拉鋸,像被拉長的弓弦,繃了整整二十七個月。
直到蒼古帝國的皇宮燃起大火那天,才算真正松了勁。
消息傳來時,獨孤戰正在給傷員換藥。那傷兵的胳膊被魔教的毒鏢蝕得見了骨頭,聽見“蒼古皇室投降”四個字,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就哭了:“俺哥……俺哥就是被他們抓去煉毒了……”
統計傷亡的冊子送到議事帳時,墨跡還沒干透。“十萬零三百七十一人。”念冊子的長老聲音發顫,“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啊……”帳里的人都低著頭,火把的影子在墻上晃,像無數個亡魂在徘徊。
蒼古帝國的城墻上,新換的旗幟歪歪扭扭,守城的士兵穿著不合身的鎧甲——那是從戰死武者的尸身上扒下來的,甲片上的凹痕還留著刀劍的印記。有個小兵抱著頭盔哭,他爹原本是御前侍衛,能徒手劈斷青石,如今墳頭的草都長到半人高了。
夕陽把聯盟的旗幟染成了血紅色,風吹過的時候,仿佛能聽見十萬亡魂在低語。獨孤戰把那冊傷亡名單燒了,灰燼被風吹向蒼古帝國的方向,像一場遲來的祭奠。他轉身看見那少年正幫蠻荒首領遞箭,少年的左手還不能伸直,卻笑得燦爛——他們終于不用再躲在牢里數鐵窗的格子了。
蠻荒王庭的營地此刻彌漫著濃重的悲愴氣息。帳外的招魂幡在風中獵獵作響,每一面幡旗都系著逝者的遺物——或是半塊染血的護心鏡,或是一截斷裂的劍穗。統計傷亡的長老用炭筆在羊皮卷上勾畫著名字,每劃下一筆,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最后重重寫下"五萬七千二百一十三"這個數字時,筆尖在紙上戳出了一個破洞。那些曾在演武場上揮汗如雨的武者,那些能一拳劈開巨石、一腳踹裂木樁的身影,如今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消失在了硝煙里。
另一邊,魔月帝國的傷亡統計冊上,"三萬六千八百九十二"的數字旁,被人用朱砂畫了圈。他們的傷兵營里,彌漫著草藥與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斷了胳膊的士兵正用沒受傷的手纏著繃帶,眼神卻死死盯著帳外的練兵場——那里,幸存的武者正揮著刀,刀光在暮色里劃出一道道冷冽的弧線,仿佛要把悲痛都砍進地里。
最荒唐的是蒼古帝國的邪教營地,廝殺聲仿佛還在斷壁殘垣間回蕩。那些曾穿著統一黑袍的教徒,此刻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中,有的是被同伴的毒鏢刺穿喉嚨,有的是在爭奪最后一瓶解藥時互相劈砍致死。負責清理戰場的士兵用長鉤將他們勾到一起,像拖一堆破損的麻袋,清點下來,竟有兩萬三千多人。他們的黑袍上繡著的詭異圖騰被血浸透,變得暗沉模糊,像一張張扭曲的臉在無聲哀嚎。
武林盟與魔教的角力,像一條繃緊的玄鐵鎖鏈,日夜承受著拉扯的力道,從沒有片刻松弛。幾大聯盟的首領坐在議事帳里,面前的銅爐里燃著助凝神的艾草,煙氣裊裊升騰,卻驅不散他們眉宇間的凝重。
"他們就像冬眠的蛇,"白發蒼蒼的武盟長老重重捶了下案幾,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現在縮著身子,等開春暖和了,保準會露出獠牙!"
帳外的修煉場此刻比往日熱鬧十倍,火把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又高又長。剛失去兄長的少年正咬著牙扎馬步,汗水順著下巴滴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點;斷臂的老兵用獨臂揮舞著短刀,刀鋒劃破空氣的呼嘯聲里,全是不甘;連做飯的伙夫都捧著本破舊的拳譜,在灶臺邊趁著添柴的間隙比劃著招式。每個人都像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瘋狂吸收著任何能提升實力的養分,眼神里燃燒著同一種火焰——那是對生存的渴望,對復仇的執念。
天刀門的鍛造堂此刻卻透著不同的緊張氣息。工匠們的額頭滲著汗珠,卻顧不上擦,眼睛死死盯著爐子里的火候。風箱被拉得呼呼作響,火苗舔舐著通紅的鐵坯,像一群饑餓的野獸。
"成了!"隨著總鍛師一聲喝,淬火的"滋啦"聲刺破夜空。那把新造的弓弩躺在冷水里,泛著幽藍的冷光。它比尋常弓弩更寬三分,弓臂上刻著細密的機括,能同時架上五支箭,箭槽處還刻著導流真氣的凹槽。
總鍛師用布擦著手,聲音因激動而發顫:"試過了,注入真氣后,射程能遠出三成,箭速快如閃電......"他話沒說完,就被闖進來的守衛捂住了嘴。
守衛緊張地往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噓——這可是能扭轉戰局的寶貝,要是被魔教的探子聽去......"
鍛造堂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未熄的炭火偶爾爆出的噼啪聲,和工匠們抑制不住的心跳聲。那把弓弩靜靜躺在那里,像一頭蟄伏的猛獸,等待著撕開黑暗的時刻。
云水峽谷的晨霧還未散盡,云逸站在崖邊俯瞰,只見谷底的溪流像一條銀帶,繞著錯落的石屋蜿蜒。這里的石屋都是依山鑿建,屋頂覆著厚厚的苔蘚,與周圍的蒼松翠柏融為一體,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出竟是能鍛造神兵的工坊。工匠們已經開始忙碌,風箱拉得“呼哧呼哧”響,鐵砧上的火花濺起又落下,在潮濕的空氣中凝成細小的火星,像一群轉瞬即逝的螢火蟲。
“這弓弩的機括得用寒鐵淬三遍水,”云逸摩挲著手里的樣品,弓臂上的紋路像極了峽谷里的溪流走勢,“普通士兵力氣不足,就加裝竹制助力桿,嵌在這凹槽里,拉弓時能省三成力。”他邊說邊比劃,指尖劃過弓尾的扣弦處,“這里要磨得像鵝卵石般光滑,不然士兵們天天用,指腹會磨出血泡。”
負責鍛造的老工匠點點頭,往爐膛里添了塊松木,火苗“噼啪”竄高,映得他滿是皺紋的臉忽明忽暗:“云先生放心,每把弓都得經我這雙眼睛過,保準比家里的鍋還趁手。”
峽谷深處的倉庫里,已經堆了兩百多把成品,都用油紙包著,碼得整整齊齊。云逸算了算,五萬把弓弩,每月最多趕制一千五百把,三年剛好能完工。他望著倉庫角落堆成山的寒鐵,忽然想起恒峪山脈的士兵——那些來自山區的漢子,手掌粗糙得能磨破牛皮,要是握住這光滑的弓臂,會不會像握住了一片云?他們開弓時的樣子,一定比峽谷里的風還要迅猛。
而此時的蒼古帝國,王都的宮殿正飄著細雨。叛軍的旗幟插在城西的角樓上,與皇宮的黃龍旗遙遙相對,像兩只好斗的公雞對峙著。雨水打在旗面上,把“叛”字暈成了深褐色,看著格外刺眼。守城的士兵裹緊了蓑衣,手里的長槍在雨里泛著冷光,靴底陷在泥濘里,每挪動一步都要費很大力氣。他們不知道,三百里外的云水峽谷,正有一批能改變戰局的弓弩在悄悄誕生。
魔月帝國的騎兵已經越過邊境線了。蠻荒王庭的斥候在沙丘后看得清楚,那些騎兵的馬靴上還沾著昨夜的露水,彎刀斜挎在腰間,陽光照在刀鞘上,像一條游動的銀蛇。王庭的勇士們正往箭囊里裝毒箭,箭頭上的毒液是用沙漠里的蝎子熬的,沾一點就能讓戰馬癱倒在地。他們蹲在沙坑里,沙粒從指縫漏下,像在數著剩下的時間——誰也說不清,這場仗會不會燒到蒼古帝國的腹地。
風之國的王都卻透著別樣的平靜。天刀盟的弟子們在城墻上巡邏,腰間的佩刀隨著步伐輕輕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城南的集市上,賣糖葫蘆的老漢正對著一群孩子笑,糖漿在陽光下閃著琥珀色的光。云逸站在天刀盟的閣樓里,推開窗就聞到了巷子里飄來的桂花糕香,他摸了摸懷里的弓弩圖紙,紙上的墨跡還帶著墨香,像極了此刻心里的篤定——等這些弓弩送到恒峪山脈,那些士兵握著它們的時候,一定會想起云水峽谷的晨霧,想起這里的工匠們,是如何把每一分力氣,都融進了這冰冷的鐵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