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外的晨霧漸漸散了,陽光透過窗紙,在圖紙上投下長方形的光斑,恰好罩住“天刀門鍛造堂”幾個字。云逸看著那光斑里浮動的微塵,忽然覺得,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鐵屑、刨花、布絲,攢在一起,或許就能撐起蒼古帝國的筋骨——就像鍛造堂的鐵砧,日復(fù)一日受著錘擊,反倒越來越堅實,越來越亮。
云逸指尖無意識地蹭著腰間玉佩,那玉上的云紋被摩挲得發(fā)亮,臉上泛起的紅暈比燭火映的還明顯。他干笑兩聲,袍袖下的手悄悄攥緊了:“說來慚愧,這半年來不是在北境追魔月的殘部,就是在南疆查血蓮教的蹤跡,夜里宿在山洞里是常事,連家書都只回過兩封。”他瞥了眼身旁的慕容德,見對方也正撓著鬢角,露出為難的神色,便知是同病相憐——兩人靴底的磨損程度,怕是比天刀門庫房里的劍鞘還要嚴(yán)重。
慕容德干咳一聲,玄色披風(fēng)掃過椅腿,帶起些微塵埃:“屬下跟著盟主,上個月在黑風(fēng)嶺追敵,連慶功酒都是在馬背上喝的。門里的事……確實是顧不上細問。”他說這話時,眼角余光瞥見幾位大臣的表情,只見辛群尚書手里的茶盞懸在半空,荀羽尚書的眉頭擰成了疙瘩,那副驚訝模樣,仿佛聽見了“鐵樹開花”般的奇聞。
“哎,這有什么可驚訝的?”武王適時放下茶盞,杯底與案幾相碰的輕響恰好打斷了廳內(nèi)的寂靜,“云盟主和慕容副盟主是什么人?是提著腦袋護咱們蒼古周全的人!”他往椅背上一靠,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爽朗,“上個月北境急報,說是魔月的巫師要放毒霧,是誰帶著影衛(wèi)營連夜翻了三座雪山?是云盟主!去年秋雙國鬧疫癥,是誰背著藥箱在疫區(qū)守了二十天?是慕容副盟主!他們哪有功夫管鍛造堂的錘子敲了多少下?”
這話如同春風(fēng)化雨,幾位大臣臉上的驚訝頓時消了大半,辛群尚書率先點頭:“武王說得是!是我等思慮淺了,只記著鍛造堂的好,倒忘了二位是為天下奔波的英雄。”金偉達也跟著笑道:“可不是嘛,咱們坐在暖閣里喝茶,人家在冰天雪地里打仗,這份辛苦,比鍛造堂的爐火還灼人呢!”
云逸正想道謝,忽然想起什么,對侍立在旁的親衛(wèi)道:“去把風(fēng)尚武叫來。”親衛(wèi)領(lǐng)命而去的功夫,他望著廳外飄落的銀杏葉,低聲對慕容德道:“風(fēng)小子這半年在鍛造堂當(dāng)執(zhí)事,怕是把大小事務(wù)摸得門清,正好讓他說說。”
不多時,廊下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風(fēng)尚武一身墨色勁裝,腰間懸著柄短刀,進門時帶起的風(fēng)卷得燭火微微一晃。他原是剛從鍛造坊回來,袖口還沾著幾點鐵屑,見廳內(nèi)滿是王公大臣,父王又端坐首座,頓時收斂起平日的爽朗,腳步放輕了三分,走到云逸身側(cè)時,腰桿挺得筆直,活像株臨風(fēng)的青松。
“風(fēng)執(zhí)事,”慕容德率先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期許,“你且給諸位大人說說,天刀門在這幾國境內(nèi)的鍛造堂,如今是個什么光景?比如工匠有多少,能出多少活計,各州府的合作作坊運轉(zhuǎn)得如何……都細細道來。”
風(fēng)尚武拱手領(lǐng)命時,指尖不經(jīng)意間碰了碰袖中的賬冊——那是他今早剛從鍛造堂的老匠頭手里接過的,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各作坊的產(chǎn)出,墨跡還帶著些微的溫度。他抬眼看向眾人,目光掃過每張關(guān)切的臉,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剛從熔爐邊來的沉穩(wěn):“回各位大人的話,目前咱們在軒和國、秋雙國、望海國……”
風(fēng)尚武抱拳時,袖口的鐵屑簌簌落在青磚上,他腰桿挺得筆直,聲音里帶著鍛造坊特有的沉穩(wěn):“屬下領(lǐng)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那柄嵌著銅紋的短刀——那是他親手鍛造的第一把成品,此刻說起鍛造堂的事,眼底泛起熟悉的光,“目前鍛造堂分兩條線走:一條專做武者定制兵器,就像給云盟主打的那柄‘裂風(fēng)’,刀刃要淬三遍玄鐵水,柄上的防滑紋得按武者手掌弧度一點點磨,稍有偏差便會影響發(fā)力;另一條是尋常兵士用的制式兵器,看著簡單,可槍頭的弧度、刀柄的纏繩松緊,都得劃一,不然上了戰(zhàn)場容易出亂子。”
他頓了頓,指尖在案上虛畫著版圖:“制式兵器耗力最甚,就拿長槍來說,一天能出三十桿就算快的,可前線一要就是上千桿,光靠單個鍛造堂根本頂不住。好在咱們在風(fēng)之國的七個郡城都有分堂,從東邊的臨海郡到西邊的黑石城,像撒在地上的星子,夜里爐火一亮,能連成一片光帶。周邊的秋雙、望海幾國也開了二十八家,師傅們帶著徒弟輪班趕工,鐵砧聲能從早響到晚。”
云逸指尖在桌案上輕輕叩著,目光掃過眾人:“既是如此,那就從各分堂抽調(diào)五百個老手,最好是能獨立掌爐的師傅,集中到王城來開個臨時坊。日夜趕工,爭取月內(nèi)出第一批貨。”他話音剛落,指節(jié)在案上重重一落,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盟主放心!”風(fēng)尚武應(yīng)聲時,腰間的短刀晃了晃,“屬下這就傳信下去,讓各堂挑最穩(wěn)妥的師傅,帶足工具,三日內(nèi)必到。正好上個月新煉的百煉精鐵到了,夠開十座爐子的。”
幾位大臣交換了個眼神,辛群尚書率先開口,袖口的玉佩隨著動作輕響:“我等回去后,即刻從國庫調(diào)三十名銀匠,他們打慣了細活,打磨槍尖、雕刻銘牌這些精細活計正好能搭把手。”旁邊的荀羽尚書跟著點頭:“兵部還有兩百個熟悉兵器規(guī)格的老兵,讓他們來盯著尺寸,保準(zhǔn)跟前線用的不差分毫。”
“好!”武王撫掌笑道,案上的茶盞都震了震,“眾人拾柴火焰高,天刀門牽頭,咱們各司其職,不出半月,定能讓士兵們換上新家伙。”他看向云逸,眼底的笑意里帶著贊許,“這法子既快又穩(wěn),云盟主果然有見地。”
云逸起身時,袍角掃過凳腿,帶起些微灰塵:“既然諸位都應(yīng)了,那事不宜遲。風(fēng)尚武,師傅們的食宿、工坊的炭火,都勞你多費心。”
“屬下分內(nèi)之事!”風(fēng)尚武抱拳躬身,額角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個深色的小點,“定不辱命!”
廳外的陽光正好照進來,落在眾人身上,映得案上的兵器圖譜都亮了幾分。遠處隱約傳來街面的喧囂,混著風(fēng)里帶來的鐵屑氣息,仿佛已經(jīng)能聽見千錘百煉的叮當(dāng)聲,從即將燃起的爐火里,一點點透了出來。
武王唇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在案上輕輕點了點,聲音里帶著幾分公務(wù)的沉穩(wěn):“那本王先失陪了。”他起身時,玄色龍紋袍角在地面掃過,帶起一縷極淡的龍涎香——那是王室特有的熏香,混著他身上的寒氣,像遠山覆雪的味道。
云逸上前一步,青灰色的袍擺與武王的龍紋袍擦過,低聲道:“臣陪您走一程。”他身姿挺拔,腰間佩劍的穗子輕輕晃著,劍鞘上的暗紋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
“武王留步!”大臣們齊齊起身,袍袖摩擦的窸窣聲里,辛尚書的聲音最響,“您慢走,這里有我們盯著,定不會出岔子。”荀尚書跟著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釉色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像他此刻的神情——看似平和,實則暗自繃緊了弦。
兩人離去的腳步聲漸遠,慕容副盟主才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在場的人。他身后的燭火忽然“噼啪”爆了個燈花,將他臉上的溝壑照得更分明些——那是常年在邊關(guān)風(fēng)吹日曬留下的痕跡。“諸位,”他的聲音帶著沙礫般的質(zhì)感,“這房間的窗紙都換了三層厚的,門外有暗衛(wèi)守著,墻縫里嵌了隔音的棉絮——從今日起,這里就是‘暗樞’,除了我們幾個和各自派來的親信,再沒人知道。”
他頓了頓,指節(jié)叩了叩桌面,桌上的地圖被震得微微發(fā)顫:“就像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得踩實了。”辛尚書聞言,從袖中掏出個巴掌大的銅制令牌,推到桌中央,令牌上刻著“共濟”二字,邊緣磨得發(fā)亮:“我派來的人,會帶著這個令牌來,都是跟了我十年的老幕僚,嘴比石頭還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