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的是周遭的嘈雜。喊殺聲像漲潮的水,一波壓過一波:兵器相撞的銳鳴、中招者悶哼的痛呼、腳踩斷枝的“咔嚓”聲,還有不知誰的兵器脫手,砸在巖石上發出“哐當”巨響……這些聲音攪成一團,像只無形的手,捂住了所有人的耳朵。黃執事明明聽見左側有破風聲響,揮劍格擋時卻落了空——原是棵枯樹被震斷了枝,而真正的偷襲,正從右側貼著地面襲來。他險險側身避過,后腰還是被劃開道血口,溫熱的血順著衣料往下淌,在黑暗里暈開片黏膩的濕。
不知過了多久,當第一顆啟明星在天邊露白時,黑衣人的攻勢突然亂了。黃執事一劍挑飛對方的彎刀,正欲追擊,卻見那黑衣人忽然轉身就跑,黑袍掀起的弧度里,能瞥見他肩頭滲開的深色血漬。緊接著,更多黑衣人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紛紛調轉方向,朝著密林深處竄去——他們逃的方向,竟和先前撤離隊伍的路線截然相反,像群慌不擇路的蝙蝠,扎進最黑的林子。
“不好!”宏執事的吼聲在身后炸開,他剛劈倒最后一個近身的黑衣人,胸口劇烈起伏著,“這是調虎離山!”
黃執事心頭一沉,果然看見那些逃竄的黑衣人動作雖亂,卻隱隱透著股刻意引導的意味,像是故意要把他們往更偏的山谷引。他反手抹了把臉上的血,剛要下令分兵,就見宏執事已從懷里摸出個小巧的竹筒,里面棲著只信鴿,羽翼在黑暗里泛著灰藍的光。
宏執事指尖飛快地在紙條上劃著,墨汁是用鮮血調的,在粗糙的麻紙上暈開歪歪扭扭的字。“工副盟主在山外守著要道,得讓他提防這群人狗急跳墻!”他說話時,信鴿在他掌心不安地啄著,翅膀撲棱棱地扇動。待紙條卷好系在鴿腿上,他抬手一揚,那灰影便“嗖”地竄入夜空,翅膀拍打的聲音很快被林間的風吞沒。
“追!”黃執事握緊劍柄,傷口的痛讓他腦子更清醒,“留一半人清理戰場,其余跟我來!”
劍光再次亮起,這次卻帶著股焦灼的銳勁。眾人追進更深的黑暗里,耳邊只有自己的喘息和腳下的響動,身后的戰場漸漸遠了,前方的林子里,黑衣人逃竄的黑影越來越淡,像被黑暗一點點吞噬。黃執事望著那些影子消失的方向,忽然覺得這夜色像口巨大的鍋,而他們和那些黑衣人,都成了鍋里翻滾的豆子,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被炒成什么樣。
宏執事捏著染血的指尖,在麻紙上飛快地寫著。信紙邊緣被汗水浸得發皺,他咬開鴿腿上的細繩,將紙條卷得緊實——“黑衣人向西北逃竄,約三十余眾,攜帶傷械,秋欒山脈北麓林密,恐借地形遁走。我與黃、盧二執事追至鷹嘴崖,湯高執事分兵堵截東側谷口。此處戰況膠著,望工副堂主速增兵守西隘,莫讓鼠輩漏網!”字里行間的急切幾乎要戳破紙面,最后一筆拖得極長,像是把心頭的焦灼都潑灑了出去。
黃執事在旁按著流血的左臂,看著宏執事將紙條系在鴿腿上。那鴿子是只灰羽信鴿,翅膀沾了點夜露,此刻不安地啄著宏執事的指尖。“快些飛。”宏執事低聲說著,抬手一揚,信鴿撲棱棱竄入夜空,翅膀劃破林間霧氣,很快變成個灰點。他轉頭時,鬢角的汗珠正巧滴在黃執事的劍鞘上,“叮”的一聲,在這廝殺暫歇的間隙格外清晰。
山外的工副堂主捏著信鴿帶回的紙條,指腹摩挲著紙上洇開的血痕,眉頭擰成了疙瘩。他轉身時披風掃過案幾,上面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濺在鋪開的地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備馬!”他對著堂下喝一聲,聲音撞在石墻上,震得燭火跳了跳,“剩下的人聽著,張、李、王三位執事留下,守住南、東、北三門,每刻鐘傳一次信。若見西北方向有煙火,即刻飛鴿報給車副堂主!”
三位留守執事齊聲應下,指尖同時按在腰間的令牌上——那是用秋欒山的墨玉磨成的,此刻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工副堂主已提著長槍跨出門,身后二十名精騎的馬蹄聲踏碎了黎明前的寂靜,鐵甲碰撞聲順著山道滾出去老遠,驚得林子里的夜鳥撲棱棱飛起一片。
而秋欒山脈深處,宏執事正扶著黃執事躲在一塊巨石后。黃執事的左臂被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浸透了半邊衣袖,他咬著牙往傷口上撒金瘡藥,疼得額頭冒冷汗,卻不忘低聲道:“湯高那邊怕是頂不住,黑衣人里有個使***的,招式狠得很。”宏執事點點頭,從懷里摸出第二只信鴿,這次的紙條寫得更急:“湯高執事被纏于黑風口,敵有***高手,需支援!”
遠處的廝殺聲又起,夾雜著***甩動的“嗚嗚”聲,像極了毒蛇吐信。盧執事從樹后探出頭,頭盔上的紅纓被血染成了深紫:“他們想沖過鷹嘴崖,往風之國的方向跑!”宏執事心里一沉,風之國邊境向來疏于防范,若是讓這群人逃過去,怕是再難追緝。
此時的風之國邊境,慕容德副盟主剛收到工副堂主的飛鴿傳書。他正站在瞭望塔上,手里的紙條被晨風吹得獵獵作響。紙上工副堂主的字跡力透紙背:“秋欒山有變,黑衣人欲竄風之國,望副盟主扼守青石隘,某已帶部馳援,片刻即至。”慕容德指尖在石欄上敲了敲,轉身對身后的親衛道:“調五百銳士,堵死青石隘的每一道裂縫!告訴弟兄們,今日便是掘地三尺,也不能放一個活口過去!”
晨光終于爬上秋欒山的山脊,將廝殺的人影拉得老長。宏執事看著黃執事用斷劍撐著站起身,看著盧執事揮刀劈開迎面而來的***,忽然覺得掌心的信鴿腳爪有些發燙——那是傳遞消息的溫度,也是守住這片山林的重量。遠處傳來馬蹄聲,工副堂主的鐵甲在晨光里閃著亮,像一道劈開黑暗的光,宏執事咧嘴笑了笑,扯著黃執事的胳膊往那邊靠去,血滴在地上,暈開一朵朵小小的紅。
守在山谷路口的趙執事,手指剛觸到通報信上“黑衣人動向不明”的字跡,瞳孔猛地一縮。他反手將信紙拍在石桌上,石屑簌簌往下掉:“全體戒備!弓弩手上箭,刀斧手列陣!誰把住這道口子,賞十兩白銀!”
話音未落,原本倚在樹干上打盹的護衛們“唰”地站直,弓弦“咔咔”繃緊,箭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山谷里的風突然停了,連蟲鳴都咽了聲,只有火把“噼啪”爆著火星,將眾人的影子釘在巖壁上,一動不動。空氣稠得像化不開的墨,仿佛下一秒就會凝成冰——誰都知道,這寂靜里藏著比廝殺更窒息的壓力。
天刀盟的高手們腳程本如疾風,此刻卻踩著碎步慢慢挪,靴底碾過枯葉的聲響都透著謹慎。李執事握著刀柄的手沁出薄汗,他盯著前方黑漆漆的林道,忽然低喝:“都別動!”原來他瞥見月光下有片落葉飛得太“穩”,細看竟是黑衣人沾了泥的衣角。這些人輕功再好,也躲不過老江湖的眼睛——就像再狡猾的狐貍,也瞞不過獵人盯著腳印的目光。
黑衣人果然在猶豫。領頭的刀疤臉攥著短刀,喉結滾了滾:“剛才那聲咳嗽……是老三的動靜?”身后的瘦高個緊了緊披風:“別是天刀盟的圈套,他們最會裝成自己人。”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忌憚——江湖上誰不知道,天刀盟的“認親計”陰得很,去年就有兄弟錯把敵人當同伴,被捅了個對穿。名節這東西,此刻像根繩子勒著他們,既怕誤傷同伴,又怕成了對方的戰功。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林子里突然炸響一聲呼哨——是車副堂主的信號!趙執事精神一振,猛地揮刀:“合圍!”天刀盟的人馬如潮水般從巖壁后涌出來,左邊是弓手搭箭瞄準,右邊是刀斧手封住退路。
黑衣人這才看清來人衣襟上的天刀盟徽章,刀疤臉罵了句“操”,剛要下令沖,就見車副堂主的長槍帶著破空聲刺來。那槍尖裹著晨光,亮得晃眼,他下意識舉刀格擋,“當”的一聲,手腕震得發麻。還沒回神,后腰已被踹中,踉蹌著撞進同伴懷里——原來天刀盟早繞到了身后。
“抓活的!”車副堂主的吼聲在山谷里回蕩。陽光突然刺破云層,照在滿地掙扎的黑衣人身上,他們的刀還攥在手里,卻被天刀盟的人用繩索反綁,臉上又是不甘又是懊惱——終究還是栽在了這“名節”的枷鎖里,連拼死一戰的體面都沒撈著。
趙執事喘著氣靠在巖壁上,看著晨光里被押走的黑衣人,忽然覺得手里的刀沉了許多。這一夜沒真刀真槍拼殺,卻比打場硬仗還累——人心這東西,果然比山石還難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