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望著那翻滾的云層,眼里只有紅血絲,沒人想過這風暴究竟會卷走多少東西。或許是鐵匠鋪里剛打好的鋤頭,還帶著爐火的溫度;或許是繡娘繃架上未完工的嫁衣,金線繡的鴛鴦正翹著尾巴;又或許是孩童懷里抱著的布老虎,絨毛上還沾著糖葫蘆的糖渣。那些鮮活的、帶著熱氣的生命,很快就會像被狂風掃過的落葉,卷進泥濘里,連名字都留不下。戰爭這頭饕餮,早就咧開了血盆大口,等著把城池、炊煙、歡笑,連同爹娘喚兒歸的聲音,全嚼碎了吞進肚里。
其實,和平的影子曾來過。就在上個月,魔月的使者還捧著鑲玉的盟約,站在蠻荒王庭的獸皮帳篷外,靴底沾著的露水都沒干。當時大巫手里的酒碗還冒著熱氣,蒼古的信使正掰著手指算交換的糧種——三族的孩童在帳篷外追著蝴蝶跑,笑聲能驚飛樹梢的雀鳥。那時的陽光多暖啊,照在盟約的朱砂印上,像塊融化的金子。
但黑暗里總有些東西在蠢蠢欲動。
城西破廟里,燭火被風舔得歪歪扭扭,照亮了石壁上猙獰的鬼畫符。穿黑袍的人將沉甸甸的金錠推到魔月權臣面前,元寶上的紋路映在那人貪婪的瞳孔里,像無數條小蛇在游動。“殺了蠻荒的使者,嫁禍給蒼古,”黑袍人聲音嘶啞,指甲劃過金錠,留下幾道白痕,“事成之后,這窖金子,還有蒼古的三座鹽礦,都是你的。”權臣喉結滾了滾,指尖剛觸到金錠的冰涼,就見黑袍人掀開身后的布簾——里面站著個穿薄紗的女子,眉眼像極了他早逝的白月光,正垂眸咬著唇,指尖絞著衣帶。
與此同時,蠻荒王庭的地牢里,另一個黑袍人正用銀刀切開一只烤得流油的羔羊。血珠滴在蒼古叛徒的手背上,那人舔了舔唇角的油光:“只要你在盟酒里下‘蝕骨散’,讓魔月和蠻荒反目,你兒子在蒼古的死罪,一筆勾銷。”叛徒盯著牢門外兒子的畫像,指節捏得發白,最終抓起了那包黑色的藥粉。
更沒人知道,蒼古皇宮的夾墻里,三個黑袍人正對著輿圖冷笑。一個來自魔月,袖中藏著弒君的毒針;一個來自蠻荒,靴筒里塞著挑唆的密信;還有一個是蒼古的宗室,手里攥著篡改的遺詔。他們用淬了血的匕首劃破掌心,將血滴進同一個酒碗里,暗紅的血珠在酒里打著旋,像朵開敗的罌粟。
“誰讓他們撕毀合約,”最年長的黑袍人將酒一飲而盡,嘴角溢出血絲,“就得讓他們嘗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風從破廟的窗欞鉆進來,吹得燭火驟然熄滅。黑暗中,金錠的冷光、女子的衣香、藥粉的腥氣、血酒的溫熱,混在一起,釀成了一杯穿腸的毒藥。那些藏在陰溝里的鬼魅,正借著夜色磨亮爪牙,他們的影子在墻上扭曲、交纏,像無數條毒蛇,死死纏住了這片土地的命脈。
連天上的月亮都躲進了云層——它大概也怕,怕看清這場由欲望和背叛點燃的戰火,會把多少人間煙火,燒成灰燼。
礦洞深處的火把忽明忽暗,映著山民們嶙峋的脊背。他們的鐐銬在巖壁上拖出刺耳的聲響,每一步都陷在沒過腳踝的泥水里,混著汗水與血污。最里面的礦道里,一個白發老者正用布滿裂口的手鑿著礦石,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滴在黑黢黢的石頭上,像朵瞬間枯萎的紅梅。旁邊的少年想扶他,卻被監工的皮鞭抽在胳膊上,疼得縮成一團——那監工袖口露出半截蛇形紋身,正是魔月帝國暗中培養的爪牙,手里的鞭子浸過鹽水,抽一下就鼓起道血痕。
石桌上的琉璃瓶泛著幽藍的光,里面裝著“鎖心散”——魔月的藥師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用毒草與武者的心頭血煉就,滴進茶水里,能讓武林高手瞬間癱軟,眼神變得空洞如木偶。蠻荒王庭的密使正清點著剛運來的藥瓶,指尖劃過瓶身時帶著冷笑:“這批藥夠控制三千武者,蒼古那邊的‘棋子’該動了。”
可他們沒算到,魔月皇帝的御書房里,一份密詔正被火盆吞噬。“這群廢物留著沒用了。”皇帝捻著胡須,看著紙灰飄起,“告訴蒼古的武林盟,就說毒殺他們掌門的兇手藏在蠻荒礦洞。”
三日后,蒼古的追殺令貼滿了城鎮,朱砂印在黃紙上滲開,像滴在雪地里的血。那些給魔月、蠻荒當幫兇的人慌了神,有人想逃去蠻荒,卻被守關的士兵一箭射穿喉嚨——蠻荒王庭早已把他們當成棄子,連尸體都扔去喂了野狗。一個胸口帶著蛇形紋身的漢子躲在墳堆里,聽著遠處傳來的搜捕聲,忽然掏出藏在懷里的藥瓶,狠狠砸在石頭上——瓶里的“鎖心散”濺在草葉上,竟讓青草瞬間枯萎成灰。
邊境的酒館里,穿粗布褂子的百姓正拍著桌子罵娘:“肯定是蠻荒人干的!我家娃去趕集,就沒回來!”鄰桌的莽漢猛地摔了酒碗:“魔月的狗東西才不是好貨!我哥在礦上被他們打死了!”不知是誰先抄起了扁擔,喊著“報仇去”,人群便像瘋了似的涌向關卡。而屋頂的黑影里,邪教高手正舔著指尖的血——剛才混在人群里,他悄悄給兩個醉漢下了挑撥的藥,此刻看著下方沸騰的人群,嘴角咧到耳根。
蠻荒的鐵騎踏過邊境線時,魔月的弓箭手已搭箭上弦。一個少年抱著死去的妹妹跪在地上,她胸口插著支雕著狼頭的箭——那是蠻荒的標志,可他沒看見,遠處山坡上,穿魔月軍服的人正往箭桿上綁同樣的狼頭雕飾。
戰火燃起的夜晚,礦洞的鐐銬忽然全斷了。那個白發老者扶著少年站起來,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精光——他竟是蒼古隱退的武林盟主,被“鎖心散”折磨了三年,此刻藥性忽然失效,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這骯臟的算計。老者撿起塊尖石,往監工的太陽穴砸去,蛇形紋身的漢子倒在地上時,還攥著半瓶沒來得及用的“鎖心散”。
“走!”老者嘶吼著,聲音劈開濃煙,“告訴外面的人,咱們不是任人捏的軟柿子!”
山民們跟著他往外沖,火把連成的長龍在黑暗中扭動,像條覺醒的火龍。而遠處的戰場上,魔月與蠻荒的士兵還在廝殺,沒人知道,這場由陰謀點燃的戰火,終將燒向那些藏在幕后的黑手。
魔月帝國的鐵甲軍陣在荒原上鋪開時,甲葉碰撞的鏗鏘聲像悶雷滾過大地。前排的重騎兵攥緊了長矛,獸紋頭盔下的眼睛燃著怒火——昨日從邊境逃回來的傷兵說,蠻荒人不僅燒了他們的糧倉,還把魔月標志性的飛鷹旗撕碎了掛在城樓當破爛。
“這群強盜!”騎在赤兔馬上的先鋒官猛地抽了一鞭,馬蹄揚起的塵土里,他護心鏡上的狼頭徽章閃著寒光,“三年前老子在邊境跟他們喝酒時就說了,這群蠻子遲早反水!”
話音未落,蠻荒王庭的牛角號突然響徹云霄。城樓上,蠻荒士兵掀開了偽裝的草席,露出密密麻麻的弩箭,箭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竟和魔月軍弩的樣式分毫不差。
“狗娘養的!”魔月陣里爆發出震天的怒罵,有老兵認出那是十年前魔月工匠傳授的淬火技藝,連箭桿上的纏繩結都一模一樣。當年皇帝說“同享技藝方能長治久安”,此刻這話在風中碎成了刺,扎得人眼眶發燙。
沖突是從一支流矢開始的——不知是誰的弩箭先劃破了天空,緊接著,魔月的投石機轟然啟動,石彈砸在蠻荒城樓的墻磚上,迸出的火星像撒了把火。蠻荒人也不含糊,城樓上的巨弩射出的鐵箭帶著呼嘯,穿透了魔月士兵的鐵甲,血珠濺在荒原的黃土地上,瞬間洇開一片深色。
騎在白馬上的魔月將軍按住腰間的佩劍,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看見城樓最高處插著的蠻荒王旗,旗面繡著的猛虎圖案下,竟縫補著一塊魔月的飛鷹旗殘片——那是去年兩國盟約時交換的信物。“陛下要是在這兒,非扒了那群匠人的皮不可!”他咬著牙低吼,卻沒下撤軍令。身后的士兵已經紅了眼,舉著刀盾往前沖,喊殺聲震得遠處的枯樹都在抖。
蠻荒王庭的守將站在城樓垛口,手里把玩著枚魔月樣式的玉佩——那是他年輕時跟魔月將軍拜把子時換的。此刻他卻冷笑一聲,將玉佩狠狠砸在地上:“傳我令,用魔月教的‘破甲箭’!讓他們知道,學了本事,老子照樣能掀了他們的老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