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交織的瞬間，有人認(rèn)出了對方陣?yán)锏氖烊恕ツ暌黄鹪隗艋鹋钥疽巴玫某夂颍丝虆s成了刀下亡魂。血順著城磚往下淌，把護(hù)城河的水染成了暗紅，像極了當(dāng)年盟約時，兩國將軍共同飲下的血酒顏色。
蠻荒王庭的晨霧里，總飄著新麥的清香。
城門口的石碑上，刻著新鑿的“勸農(nóng)桑”三個大字，筆鋒帶著魔月書法的圓潤，卻又透著蠻荒人特有的遒勁。負(fù)責(zé)拓印碑文的老工匠，正用麻布擦拭碑面——他十年前還是只會用石斧砍樹的獵戶，如今握著刻刀的手穩(wěn)如磐石，指尖沾著的朱砂，是按魔月典籍里的配方調(diào)制的，紅得比獵場上的血更沉靜。
西市的糧棧前，穿粗布短打的掌柜正用算盤核賬，噼啪聲里混著他哼的魔月小調(diào)。棧里堆著的新麥，是用魔月傳來的曲轅犁耕種的，畝產(chǎn)比去年多了三成。他身后的貨架上，擺著蒼古帝國樣式的陶甕，里面腌著按魔月食譜泡的酸菜，酸香漫過整條街。
科舉放榜的日子，蠻荒少年們捧著魔月的《策論精選》在街角爭論，有人說該學(xué)魔月的均田制，有人堅持要按蒼古的稅法改良，唾沫星子濺在新裁的儒衫上——那衣衫的針腳，已經(jīng)和魔月裁縫鋪的不差分毫。放榜的紅紙上，榜首少年的名字旁邊，赫然印著“翰林院編修”的字樣，這官名，是照著魔月的官制改的，連印章的樣式都仿得惟妙惟肖。
但深夜的王庭密室里，蠻荒王正對著一幅巨大的輿圖冷笑。圖上，魔月的城池被紅筆圈出，蒼古的關(guān)隘旁標(biāo)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從魔月兵書里抄來的攻城要訣，旁邊還粘著蒼古驛站的布防草圖，邊角處，有他用狼毫筆寫的批注：“學(xué)其技，焚其書，方為長策。”
負(fù)責(zé)軍械的大臣正跪著匯報：“啟稟王上，新造的投石機(jī)，比魔月的射程遠(yuǎn)了三十步，匠人說，是改了蒼古《天工開物》里的齒輪結(jié)構(gòu)。”王庭的燭火晃了晃，照見墻角堆著的戰(zhàn)利品——那是去年從魔月商隊搶來的絲綢，此刻正被王親手剪成布甲的襯里，柔滑的料子貼著甲片，比獸皮舒服多了。
而魔月的使者還在驛站里等待接見，他帶來的《教化策》上，皇帝親筆批了“懷柔為上”四個字。使者摩挲著策論上的朱批，聽見窗外傳來蠻荒少年郎背書的聲音，背的竟是魔月的《論語》，他滿意地笑了，沒看見驛站外，蠻荒的暗衛(wèi)正把新繪的魔月布防圖，悄悄塞進(jìn)密信管。
晨霧散時，蠻荒的孩童在學(xué)魔月的算術(shù)，匠人在仿蒼古的瓷器，而王庭的箭樓里，新鑄的箭簇正映著朝陽，閃著淬了蒼古秘方的寒光——他們吞下的是文明的種子，長出來的，卻是帶著獠牙的藤蔓。
紫黑色的夜幕壓在兩國邊境的烽火臺上，狼糞燃起的狼煙在風(fēng)里擰成螺旋狀，像條焦躁的巨蛇，舔舐著鉛灰色的天空。魔月帝國的瞭望兵攥著銅哨，指節(jié)因用力泛白——他看見地平線上騰起的塵霧，那是蠻荒王庭的騎兵鐵蹄踏碎晨露的征兆，四十萬匹戰(zhàn)馬的呼吸，竟讓空氣都震顫起來。
魔月的壁壘在晨霧里泛著冷光，夯土城墻上嵌著的青銅鉚釘，每一顆都映出士兵們緊繃的臉。前排的盾兵將七層厚的榆木盾重重砸進(jìn)土里，盾與盾之間的鐵鉤扣死，連成一片暗褐色的鋼鐵森林。三十萬騎兵伏在城下的陰影里，馬鬃上還掛著未干的夜露，他們的馬槊斜指地面，槊尖的寒光比城上的箭簇更森冷。九十萬步兵列成的方陣漫過荒原，甲葉碰撞的鏗鏘聲里，能聽見炊兵埋鍋造飯的叮當(dāng)——他們的粥鍋里摻著新收的粟米，是去年用魔月傳來的曲轅犁種下的，此刻正冒著熱氣，混著戰(zhàn)馬的嘶鳴，成了戰(zhàn)前最奇異的味道。
城墻后，三十萬農(nóng)夫組成的補(bǔ)給線像條蠕動的長蛇。老農(nóng)用布滿裂口的手攥著扁擔(dān)，兩頭的糧筐晃悠著，裝著炒米和腌肉，筐沿還沾著自家婆娘連夜烙的麥餅碎屑。一個少年背著藥箱跑過，他的藥箱上刻著魔月太醫(yī)署的徽記，里面卻裝著蠻荒草藥師配的止血膏——那方子是他爹用三匹好馬從蠻荒老巫那里換來的，此刻正隨著他的腳步，在帆布包里輕輕碰撞。
蠻荒王庭的陣地上，騎兵們正用獸皮擦拭彎刀。他們的馬鞍上掛著新鞣的羊皮袋，里面裝著炒青稞，是用魔月樣式的石磨磨的粉，比烤獸肉更扛餓。五十萬步兵蹲在戰(zhàn)壕里，手里的長矛桿還帶著松木的清香——這些松木是從蒼古帝國邊境伐的，用的是魔月傳來的鋸齒斧，比石斧快了三倍。他們的炊火旁堆著陶罐，煮著今年新收的土豆，塊頭比往年用手刨的大了一倍，是用蒼古商隊偷偷送來的薯種培育的。
“去年換糧時，魔月的糧商把價錢抬了三成。”一個絡(luò)腮胡騎兵啐了口唾沫，將彎刀插進(jìn)鞘里，“我妹妹餓得直哭，只能用我獵的白狐皮去換半袋糙米。”他身旁的少年摸著腰間的玉佩，那是用蒼古帝國的和田玉雕的，是他爹去年在市集上用兩匹駿馬換的，此刻被體溫焐得溫?zé)帷?
突然，魔月陣地上響起牛角號。城樓上的將官扯開嗓子：“驗(yàn)弓！”三十萬支箭同時搭上弓弦，箭羽在風(fēng)里簌簌作響。蠻荒那邊的牛角號立刻回應(yīng)，騎兵們翻身上馬，馬蹄揚(yáng)起的塵土里，能看見他們背后的箭囊——里面既有魔月樣式的鐵簇箭，也有蠻荒老工藝的骨箭，箭頭淬著草藥汁，是從魔月醫(yī)書里改良的配方。
一個蠻荒騎手勒住馬，從懷里掏出個陶哨，吹了聲魔月童謠的調(diào)子。那是他兒子教的，小家伙在城里的學(xué)堂念書，課本是用蒼古活字印刷的，此刻正跟著補(bǔ)給隊在后方，說不定正用樹枝在地上寫魔月的方塊字。
風(fēng)突然停了，兩軍之間的荒原靜得能聽見土豆在陶罐里翻滾的聲音。城樓上的老農(nóng)夫往粥鍋里撒了把鹽，鹽粒落在水面，激起細(xì)小的漣漪——這鹽是從蒼古帝國的鹽場買的，比蠻荒的巖鹽白了三成，卻貴得能換半匹布。
當(dāng)?shù)谝恢Ъ齽澠瓶諝鈺r，炊兵們正把熱粥舀進(jìn)陶碗。魔月的士兵喝著摻了蠻荒草藥的粥，蠻荒的騎兵嚼著魔月樣式的炒青稞，他們的盔甲碰撞聲里，藏著彼此交換的技藝，也藏著用糧食和尊嚴(yán)壘起的仇恨，此刻終于在荒原上，炸成了漫天星火。
篝火在蠻荒王庭的曬谷場中央噼啪作響，火星濺在新收割的麥垛上，燙出一個個細(xì)小的焦痕。族人們圍著谷堆歡呼時，老族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聲音像劈柴般干脆：“都別光顧著樂，還記得去年冬天嗎？魔月的糧商把發(fā)霉的麥種當(dāng)新糧賣，三斗換一頭牛，逼得阿木家把小女兒送去當(dāng)傭人抵賬。”
人群的歡笑聲驟然停了，有人低頭摳著掌心的老繭，有人望著篝火出神。阿木蹲在角落，手里攥著新磨的麥粉，指縫間漏下的粉末在火光里飄，像去年冬天飄落的雪——那年他女兒走時，也是這樣的雪天，孩子哭著拽他的衣角，被魔月商人一腳踹開。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年輕的獵戶阿山猛地站起來，手里舉著飽滿的麥穗，麥芒戳得他掌心發(fā)紅，“你們看這顆粒！咱自己種的，飽滿得能砸出響！”他狠狠把麥穗摔在石碾上，麥粒蹦得滿地都是，像撒了一地金豆子。
女人們蹲在陶罐旁炒新麥，麥粒爆開的脆響里，混著低低的啜泣聲。春杏一邊抹眼淚一邊笑：“去年這時候，我娘餓極了啃樹皮，被蒼古的巡邏兵當(dāng)賊打……現(xiàn)在咱鍋里煮著新麥粥，香不香？”
“香！”漢子們齊聲吼，震得篝火都跳了跳。有人把剛打好的麥餅往石墻上摔，餅皮裂開露出雪白的內(nèi)瓤，像在展示戰(zhàn)利品。墻根下，孩子們用麥秸編著小鐮刀，嘴里念叨著：“割魔月的田，砍蒼古的倉……”
老族長把拐杖插進(jìn)麥堆，杖頭的狼頭雕飾在火光里閃著冷光：“記著這麥香里的苦。咱種的不是糧食，是能砸破枷鎖的石頭。”他指向遠(yuǎn)處魔月帝國的方向，那里的城堡在夜色中泛著冷光，“等麥囤堆到頂，就用這石頭，砸開他們的城門。”
人群里爆發(fā)出粗糲的吶喊，有人把麥種塞進(jìn)箭囊，有人用麥秸纏著刀柄。新磨的鐮刀在月光下亮得刺眼，映著一張張被篝火烤紅的臉——那上面一半是豐收的喜悅，一半是淬了火的仇恨。
夜風(fēng)吹過曬谷場，帶著麥香掠過每個人的臉頰。阿木撿起地上的麥粒，小心翼翼揣進(jìn)懷里，那是要給遠(yuǎn)方的女兒捎去的——今年冬天，她不用再啃凍硬的窩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