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嘴啊。”
陳逸想著,腳下一頓,讓翠兒先一步過去。
“我去拿個東西,你先和娟兒燒些熱水備著。”
“是,姑爺。”
陳逸吩咐完,折返回木樓廂房,取了針灸盒子揣進懷里。
蕭無戈瞧見他出來,忍不住問道:“姐夫,要不要通知那位馬神醫(yī)?”
陳逸回了一句暫時不用,方才朝佳興苑走去。
換成一般人,些許傷風(fēng)感冒自是沒什么大礙。
可蕭婉兒的體質(zhì)特殊。
以她那本就四處露風(fēng)的極寒身體,一次傷風(fēng)感冒便算是重病了。
好在他先前通過馬良才給蕭婉兒開了一副存陽方子,不然她的身體只會更糟。
沒多會兒。
陳逸來到佳興苑,瞧見翠兒和娟兒兩人手忙腳亂。
一個燒水,一個用毛巾給蕭婉兒擦汗。
而此刻的蕭婉兒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床榻之上,額頭止不住的冒汗,臉上有著兩抹不自然的緋紅。
不僅如此,她的眼皮時不時動幾下,嘴唇張開合上,顯然已是有些意識不清了。
翠兒看到他出現(xiàn)在門外,急得快哭了。
“姑爺,我,要不要我去通知老太爺?”
“小姐她,她剛剛還醒著,說是要休息,結(jié)果我去叫您來的功夫,她就,就……”
陳逸擺了擺手,扯謊寬慰道:“暫且不用。”
“先前馬神醫(yī)給大姐開得方子效果不錯,應(yīng)是沒有大礙,我先瞧瞧。”
說著,他徑直走進廂房里,眼眸里閃爍一抹瑩光。
望氣術(shù)之下。
只見蕭婉兒身體上早已沒了幾日喝藥存的陽氣,整個人的氣息黑亮如墨。
看到這里,陳逸不待猶豫,直接上前,顧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搭在她手腕上。
“這……”
看到這一幕,本還焦急的翠兒和娟兒都是一怔。
對視一眼后,兩人默契得閉上了嘴。
醫(yī)者父母心,醫(yī)者父母心,姑爺他……
還是等小姐醒來定奪吧。
片刻之后,陳逸確定蕭婉兒的境況后,微微皺起的眉頭平緩下來。
“沒有大礙,普通的傷風(fēng)感冒而已。”
聞言,翠兒和娟兒都松了口氣,“這樣就好。”
“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放心?
放心個屁。
陳逸方才所說不過是穩(wěn)住她們的托詞。
事實上此刻的蕭婉兒身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脫氣”的癥狀。
若非他醫(yī)道足夠,又剛好在府里,晚上一個時辰,蕭婉兒就得駕鶴西去了。
想著這些,陳逸嘴里吩咐道:“翠兒,你去拿紙筆,記一個方子,然后去藥堂抓藥。”
“好。”
待翠兒寫好確認(rèn)無誤,便匆匆離開佳興苑。
陳逸接著吩咐娟兒開窗通風(fēng),將爐子挪到外面燒水。
支走兩人后。
陳逸看著床榻上的蕭婉兒,遲疑片刻,方才低聲說了幾句。
大抵上都是“事急從權(quán)”、“得罪”之類的詞。
總歸得不到回應(yīng)就是。
陳逸見狀,便掀開那層粉色的被子,露出蕭婉兒那只穿著單薄褻衣的身體。
只見她此刻身上早已大汗淋漓,便連那層樸素的絲質(zhì)褻衣都被打濕,緊緊包裹那副玲瓏嬌軀。
“咳。”
陳逸揉了揉鼻子,嘴里嘟囔一句這么香。
這時,蕭婉兒感受到身上的涼意,似有所覺,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看向他。
兩人雙目而視。
陳逸啞然的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姐,能看見嗎?”
蕭婉兒清亮眼眸上似是蒙上一層朦朧輕紗,隨著他的手微微挪動。
好一會兒,她朱唇輕吐:“妹,妹夫?”
“嗯。”
“我這,這是怎么了?”
“偶感風(fēng)寒。”
“哦,有些冷……”
“很快就好了,睡一會兒吧。”
蕭婉兒輕嗯一聲,聽話的閉上眼睛,只是她嘴里仍舊迷迷糊糊地說著什么。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低不可聞。
“妹,妹夫,你能不能告訴我……那首,那首詞寫得是,是我嗎?”
“我,我希望不是,又希望……”
“希望……”
希望什么,蕭婉兒最終沒說出來,便再次昏睡過去。
陳逸看著那張憔悴惹人憐愛的俏臉,沉默片刻,方才嘆了口氣。
“那詞,的確是寫給你的。”
說著,陳逸定了定心神,便從懷里取出銀針,開始給她針灸。
一連十三針,每一針都封在她氣息潰散處。
緊接著,他又以真元為輔,慎之又慎的梳理著蕭婉兒體內(nèi)竅穴、經(jīng)絡(luò)。
直至望氣術(shù)中,蕭婉兒身上寒氣消散一些,陽氣生出時,氣息逐漸平穩(wěn)下來,他才停下來。
陳逸收好銀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剛要給蕭婉兒蓋上被子,就聽身后傳來娟兒顫顫巍巍的聲音:
“姑,姑爺,你,你你你……”
陳逸回頭看了一眼,神色平靜的起身道:“剛剛我又給大姐號了脈。”
“這才知道她病情不見好轉(zhuǎn)緣由。”
他略一停頓,語氣轉(zhuǎn)為嚴(yán)肅:“你看她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這怎么好得了?”
娟兒聞言,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氣息平緩臉色好了許多的蕭婉兒,連忙欠身行禮:
“姑爺見諒,娟兒不知會這樣,娟兒……”
陳逸哼了一聲,繞過她吩咐道:“別說沒用的,趕緊給大姐換上一身干爽的衣服。”
“是,是,娟兒這就給大小姐換衣。”
待聽到身后傳來關(guān)門聲,板著臉的陳逸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還好我腦子轉(zhuǎn)得快。”
“不然一個不好,估摸著我就得背上一個玷污大姨子的罪名。”
“要是做了,這罪名我背就背了。”
“關(guān)鍵我什么都沒干啊。”
陳逸想著回頭看了一眼,便坐到不遠處的亭子里,等著翠兒抓藥回來。
總歸蕭婉兒平安無事就好。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誰說得準(zhǔn)?
……
午時之后,酷暑的陽光灑落,佳興苑內(nèi)蟬鳴聲不絕于耳。
綠樹成蔭的院子就這點兒不好。
白天晚上都有,如果不關(guān)上窗子,有時候響得能吵醒熟睡的人。
蕭婉兒便就被這蟬鳴聲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腦海里的意識告訴她是在房間里。
她轉(zhuǎn)了個身,左手撐起來身子,接著換右手撐在床榻上打量周圍。
略有脫水的身體讓她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我,這是怎么了?”
蕭婉兒已經(jīng)很久沒生過病了。
或者說,除了她身上的極寒之癥外,幾乎沒有生過其他病。
以至于她回憶好一會兒,方才想起自己感冒的事情。
“已經(jīng)好了嗎?”
蕭婉兒摸了摸自己的臉,感受著一絲溫?zé)幔值皖^看看身上,確定沒有事后,不免松了口氣。
記得小時候烏蒙山道場的那位老婆婆曾經(jīng)告訴過她,絕對不能生病。
以她的身體,一些小病小災(zāi),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幸好……”
蕭婉兒后怕似的拍拍胸口,算是安慰過自己了。
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因而她對生死看得很淡,只希望過好每一天。
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同時,也能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所幸直到現(xiàn)在,她做得都很好。
想到這里,蕭婉兒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幸好。”
接著她便起身下床穿衣。
她沒有喚來翠兒、娟兒,而是獨自一人穿上長裙,套上絨褲和短襖。
想了想,蕭婉兒又打開柜子,看了看幾件清洗干凈迭得整齊的大氅,便取出一件披在身上。
穿戴整齊后,她對著銅鏡照了照,“還是這個樣子看著順眼。”
在大氅領(lǐng)部的毛絨襯托下,她那張蒼白略帶一絲紅暈的臉,仍舊不難看出些柔弱。
可氣息柔弱,面容卻是美的,如閉月羞花,如秋波送水。
蕭婉兒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卻不是欣賞自己容顏,而是想起前日陳逸說得話——小心風(fēng)寒。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烏鴉嘴。”
似嗔怪非嗔怪,似喜非喜。
總歸她的心情還是不錯的。
正當(dāng)蕭婉兒想要起身離開房間出去看看時,耳邊就聽到門外走廊里傳來一聲驚呼。
“真的?”
“姑爺真的掀開大小姐身上的被子了?”
姑爺?被子?
蕭婉兒眨了眨眼睛,不由得走近一些,就聽娟兒解釋道:
“你別誤會呀。”
“我剛剛也以為姑爺是在對大小姐做不好的事情。”
“可在我給大小姐換衣服的時候,才知道姑爺說得沒錯。”
“你和我給大小姐蓋那么厚的被子,害她整個人都被汗水浸濕了,病情就好不了。”
“要不是姑爺掀開被子,小姐的病還好不了呢。”
“這樣啊,那是我誤會姑爺了。”
“不過這樣的事情傳出去也不好,就只有你和我知道就行。”
“放心,我嘴巴最嚴(yán)了……”
蕭婉兒聽完,只覺得胸口一緊,雙手下意識的捧在胸前,防止那顆噗通亂跳的心臟跳出來。
她的臉上粉紅一片,不止是羞得。
還有些惱意,或者別的什么念頭。
五味雜陳間,她的腦子里只回蕩一個聲音:“妹夫他,他掀我被子,掀我被子……”
那,豈不是我就穿著那條褻衣,都,都都……被……
被他看完了?
蕭婉兒負(fù)責(zé)藥堂那么久,多少懂些醫(yī)術(shù)。
從未聽說過感染風(fēng)寒需要掀開被子散熱,都是捂緊被子捂出汗,以便更快痊愈。
“妹夫,他,他不好這樣的。”
正羞惱之時,蕭婉兒腦海里又浮現(xiàn)些記憶片段。
好似在一片朦朧的夢境中,她夢到自己躺在床榻上,陳逸坐在旁邊。
他們在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什么。
說了什么?
好像是在說那首詞。
隱約中,她好像聽到妹夫溫和的聲音說:“那的確寫給你的。”
“……”
蕭婉兒頓時腦中一片空白,臉上的羞惱沒了。
或者說,惱意沒了,只剩下羞紅一片。
那,那是夢吧?
應(yīng)該是夢吧?
不然,不然那也太羞人了。
便在這時,翠兒、娟兒推門進來,瞧見她的樣子,不由得一驚,以為她的病還沒好。
“小姐,您,您沒事吧?”
“要不要召馬醫(yī)師前來?”
蕭婉兒聽到聲音,勉力回過神來,輕咬著嘴唇搖了搖頭,“我,我沒事。”
“不用去尋醫(yī)師了,給我,給我倒一杯水來就行。”
翠兒連忙出門去客廳倒水。
娟兒扶著她回到床榻坐下,“小姐,您嚇?biāo)谰陜毫耍傻眯菹⒑茫荒茉俑腥撅L(fēng)寒了。”
蕭婉兒定了定神,看著她幽幽的說:“的確要休息,不能感染風(fēng)寒了。”
娟兒喜道:“好在姑爺懂些醫(yī)術(shù),不然我跟翠兒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他懂醫(yī)術(shù)?
蕭婉兒想了片刻,方才開口問道:“說一說我昏睡之后的事情。”
娟兒不疑有他,連忙將之前的事情說了一下。
就如她和翠兒約定的那樣,沒有將陳逸掀被子的事情說出來。
蕭婉兒聽完,喝了口水,“就這些?”
娟兒和翠兒對視一眼,都有些心虛的點點頭。
“嗯嗯,之后小姐您的病就好了,然后現(xiàn)在醒了。”
蕭婉兒眼神復(fù)雜的看了她們一眼,不再多問。
“妹夫他……他人呢?”
“回去了,聽說是貴云書院來了人,跟姑爺商議明日去教書的事情。”
“哦,那,那你們?nèi)湟恍╋埐藖恚茵I了。”
待人都走了以后。
蕭婉兒呆坐片刻,臉上一會兒蒼白,一會兒粉嫩,一會兒暈紅,隨著心情起伏變幻。
良久,她才起身來到窗邊,臉上被明媚陽光照得雪白晶瑩。
她看著春荷園方向,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妹夫他,他最好真的懂醫(yī)術(shù)。
不然,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