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玉雪自知拿“劉五”沒有辦法。
除非她能找到對方的真實身份。
其實,她并不是沒做過嘗試。
這些天來,她幾乎用盡手段,查遍了蜀州大大小小的世家。
有跟蕭家親近的,也有跟蕭家不和的。
不論她如何探查,始終沒有查到“劉五”的蛛絲馬跡。
仿佛這個人是憑空出現在蜀州似的。
來無影去無蹤。
這倒也罷了。
畢竟樓玉雪可以借由一些手段跟“劉五”慢慢周旋,早晚能摸清他的底細。
可令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劉五”對白虎衛的隱秘這么清楚?
不但知道幾名白虎衛的身份——灰狼、鷂鷹等,還知道他們各自的任務。
這對她這位白虎衛的銀旗官來說,不可謂不是奇恥大辱。
好在陳逸不知樓玉雪心里想法,否則一定大笑三聲,然后說一句“都是你說的”。
相信那時樓玉雪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沉默片刻。
陳逸看著仍舊瞪著他的樓玉雪,笑著說:“放心放心,我不是你白虎衛的敵人,更不會阻礙或者破壞你的任務?!?
“相反,我還能幫助你。”
樓玉雪哼了一聲,“前提是我先幫你,是吧?”
陳逸點了點頭,毫不臉紅的說:“公平交易,你幫我,我幫你,誰也不欠誰?!?
“可你欠我十五萬兩銀子。”
樓玉雪顯然不會再信眼前這混蛋的話。
先前就是她太過不小心,才會著了道。
以至于白虎衛到手的二十萬兩銀子,最后只落了五萬。
至今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對鷂鷹,僅能盡可能的多賺些銀子交代過去。
所幸明月樓再啟,她不用再守著有間餛飩鋪子賺那些辛苦錢。
陳逸暗自撇嘴,知道他若不拿出些誠意,很難讓樓玉雪出手。
尤其對手還是冀州商行那等不知深淺的存在。
想了想,他提議道:“我出錢買總可以吧?”
樓玉雪微微愣神,皺眉看著他:“你還是不打算放棄?”
陳逸攤開手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思來想去。
他還是決定先從冀州商行下手。
準確的說是東市那幾家糧行,尤其是林懷安所在的林氏商行。
一來糧行那些人已經開始抬升糧價,波及蜀州數十萬百姓。
他只需添把柴就可讓這場火燒得更猛更旺。
二來林氏糧行背后有冀州商行撐腰,實力足夠。
一旦糧行出現動蕩,引來冀州商行的人,那么不論劉洪還是婆濕娑國蘭度王都可能露出馬腳。
如此,陳逸才可渾水摸魚。
樓玉雪自是不清楚他的謀劃,但是僅以算計糧行來看,她依舊有些猶豫。
倒不是說她真的不敢。
而是這件事情她若是以明月樓的身份行事,恐怕會影響到她接下來的任務。
想了想,她獅子大開口道:“十萬石糧食,三十萬兩銀子?!?
陳逸笑容頓時消散幾分,語氣不悅的說:“玉雪姑娘,你這是把我當倭瓜人在坑啊?”
“若三兩銀子一石糧食,我何必尋你合作?”
樓玉雪倒也沒指望他能同意,圖窮匕見。
“二十萬兩?!?
“不成不成,一石我最多出一兩銀子,而且我需要三十萬石?!?
“三十萬石?你當我白虎衛是什么?大魏糧行嗎?”
陳逸佯裝訝然的看著她:“難道不是嗎?”
他可不相信白虎衛這幫子藏匿極深的家伙,手里沒有掌控些產業。
不說其他,單是雌虎手中的春雨樓,每月都能有不菲收入。
何況還有鸞鳳在?
要知道崔清梧可是出自清河崔家——大魏朝數得著的大族,家產不可謂不豐。
樓玉雪盯著他看了半晌,驀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當真是為了從東市那幾家糧行拿銀子?”
“不然呢?”
“哼,我很懷疑你是借機為蕭家籌措糧食?!?
陳逸啞然失笑,差點忘了這一茬兒。
如今蕭家也急需糧食,樓玉雪這么想倒也正常。
“你不用管我要那批糧食的具體用意,只需要考慮是否同意這筆交易。”
陳逸便從懷里掏出十張嶄新的金票拍在桌上,看著樓玉雪笑道:
“若是同意,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萬兩金錢作為定金?!?
樓玉雪眼眸略低,掃過那一沓金票,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這次“劉五”會這么爽快,心中不免泛起嘀咕。
明明她都已經說過一些冀州商行的境況,也說了明月樓是冀州商行在背后扶持,這人為何不怕?
雖說財帛自古動人心,可如“劉五”這般要錢不要命的還真不多見。
他就不怕被冀州商行發現,引來雷霆一擊?
思索片刻,樓玉雪有了決定——茲事體大,她需要拉人一起下水。
“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復,明晚還是這個時辰,你我在這里見面?!?
“早說啊?!?
陳逸順勢收起金票,嘀嘀咕咕的說什么白虎衛銀旗官一點都不爽利之類。
樓玉雪自是聽得清楚,直氣得眼皮微跳。
正要罵他幾句之時,門外響起兩下敲門聲。
她頓時面色一變,起身嚴肅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陳逸盤算了下時辰,清楚她要去見那名婆濕娑國來客,笑問:
“什么事這么著急?”
“若是方便,不妨讓我也跟著瞧瞧?”
“滾!”
眼見樓玉雪急匆匆的走出靜室,陳逸輕笑一聲,戴上斗笠跟了出去。
一邊走,他一邊又取出一張黑巾蒙在臉上。
樓玉雪察覺他的動作,駐足看向他,神情已是有些惱怒。
“這是我明月樓的事,你跟來做什么?”
陳逸眼神略帶笑意的說:“在下明月樓柳浪,玉雪姑娘忘了?”
樓玉雪呆了呆,旋即豎起眉毛道:“若你再敢跟來,交易取消!”
陳逸自是不怕她,指了指昏暗長廊的盡頭:“人來了?!?
“嗯?”
樓玉雪轉身看去,并未看到有人出現,剛要再次開口斥責他,就聽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三?!?
“二?!?
“一。”
話音未落,便見兩名全身籠罩在黑袍下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長廊盡頭。
樓玉雪看到后身體一頓,眼角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自也清楚現在不是再趕走這混蛋的時候。
旋即她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不準開口!”
若不是她清楚自己和春雨樓內眾人不是“劉五”對手,她非要讓這混蛋嘗一嘗白虎衛看家本領不可。
樓玉雪想著這些,面上已然浮現一抹嫵媚動人的笑容:
“二位貴客到訪,有失遠迎,見諒?!?
說話之時,她不忘打量那兩名黑袍人。
有了剛剛“劉五”的提醒,她已經知道這倆婆濕娑國來人的實力不一般。
至少比她強。
可是前一次她通過將星給的聯絡人跟對方聯系上的時候,那人的實力僅是下三品境界。
所以她不難推斷這倆黑袍人應是比那婆濕娑國聯絡人更厲害的角色。
旁邊的陳逸倒是沒想那么多,只好奇的打量兩人一眼,便安靜的站在樓玉雪身后。
望氣術下,他已然看出這兩人的武道修為。
五品,四品。
都是中三品的修為。
這時,那倆名黑袍人來到跟前,為首那人一雙碧綠眼瞳映照出樓玉雪和陳逸身影,語氣生硬的說:
“玉雪姑娘,請找個安靜的,地方,詳談?!?
身側那名黑袍人則是低著腦袋,一言不發。
樓玉雪嬌笑一聲,側身比了個請,帶著他們進入側面的靜室。
陳逸緊隨其后,卻當先坐在椅子上,身體往后靠了靠,一副老神在在旁聽模樣。
這兩人有些意思。
開口的修為略低,不開口的反而修為高一些。
這是在扮豬吃老虎?
樓玉雪顧不上斥責陳逸不懂規矩,抬手招呼黑袍人一起落座。
可她正要寒暄幾句,就見先前開口的黑袍人看向陳逸道:
“玉雪姑娘,這位,難道是……黑牙長老?”
樓玉雪笑容不變的搖搖頭,“他乃是我明月樓的地級殺手,劉……柳浪。”
陳逸配合的抬起些斗笠,笑著說:“柳某見過兩位貴客?!?
那黑袍人眼神微動,問道:“‘刀狂’?”
陳逸略有意外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在下。”
顯然他不認為“刀狂”的名聲會傳到婆濕娑國。
這人應是在蜀州待了些時日,方才聽過柳浪的名號。
那黑袍人微微頷首,指了指自己:“葛木梟?!?
然后又指著身側的黑袍人,道:“呂九南?!?
樓玉雪笑著點了點頭,不動聲色的踩了陳逸一腳示意他別開口。
“不知葛木梟,您是孔雀旗下哪一位將軍?”
孔雀旗?
應該是說蘭度王那支馬匪吧?
陳逸想著,便低下頭當個一動不動的木頭人。
然后就聽那黑袍人葛木梟操著不算流利的魏朝官話道:
“在下僅是王上麾下金獅武士,并非將軍。”
樓玉雪順勢看向呂九南,“您呢?”
葛木梟正要回答,就見那先前一語不發的黑袍人呂九南語氣低沉沙啞的說:“孔雀武士。”
陳逸眼神一凝,心中起了一絲波瀾。
是他——那名害前身逃婚的婆濕娑國降頭師!
呂九南……
沒想到他竟是蘭度王的人。
只是陳逸不理解的是,蘭度王的人為何要對他出手?
因為蕭家?
可也說不通啊。
婆濕娑國的馬匪又不是蜀州的世家大族,應該不可能會忌憚蕭驚鴻留在蕭家才對。
除非他受人指使……
樓玉雪沒察覺到他的異樣,面上露出一抹驚訝說道:
“我聽說蘭度王大人的孔雀旗下,有三大武士,孔雀、金獅、白象?!?
“尤以數量最稀少的‘孔雀’為尊,沒想到您就是其中一位?!?
葛木梟看了看呂九南,似乎沒想到他會開口。
略一遲疑,他微微點頭:“前次玉雪姑娘與我們的人聯絡后,九南大兄很是在意,今日特意前來與你一會?!?
“感謝。”
“所以玉雪姑娘可否明說,究竟是何生意要與我等商議?”
樓玉雪剛要回答,眼角掃過一旁的陳逸,暗自咬了咬牙,方才笑著說:
“有一位貴客托我明月樓,想與你們蘭度王見上一面。”
陳逸聞言依舊不動聲色的低著頭,仿佛沒有聽到似的,心中卻是涌起些異樣。
那位貴客怕不就是白虎衛的金旗官將星吧?
奇怪。
他約見蘭度王所為何事?
“想見王上?”
葛木梟下意識的看向身側的呂九南,見他只是眼神銳利的盯著樓玉雪沒有開口打算,便搖頭道:
“玉雪姑娘該清楚,王上只在婆濕娑國,不可能涉足大魏朝境內?!?
樓玉雪早有準備,笑著回道:“這一點,那位貴客已經言明?!?
“若是蘭度王有意,他可親自帶人前往茶馬古道一會?!?
聞言,不等葛木梟開口,那呂九南語氣一成不變的問:
“玉雪姑娘,那人是何身份?”
“尊駕見諒,你們王上若是有意,玉雪才能將他的身份告知您?!?
呂九南眼神陰沉地盯著她:“不說,不見。”
樓玉雪笑容一怔,顯然沒料到他這般強勢,心下頓時有了些壓力。
“您……”
便在這時,陳逸稍稍抬起頭。
僅這一個動作,便引來葛木梟和呂九南注視,連樓玉雪也停下來看向他。
陳逸一一看過三人神情,目光落在呂九南身上,眼神流露些笑意。
“我在漠北時就曾聽聞蘭度王其名?!?
“聽說他乃是婆濕娑國國師親傳,還是一位宗師境強者?!?
頓了頓,他見葛木梟和呂九南略有得色,話鋒一轉道:
“可今日聽來,似乎蘭度王的膽魄并不比他的名聲大啊?!?
樓玉雪聞言頓時氣急,她知道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沒想到會這么毒。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那兩位……
果然,沒等樓玉雪想辦法補救,靜室內頃刻間被兩股氣息籠罩。
好似鬼魅呼嘯而過般,陰冷氣息縷縷纏繞,壓在她身上。
但僅是一瞬。
陳逸便也涌出一股凌厲霸道的氣息,暴烈如刀直接將周遭的陰冷氣息攪碎。
他以一對二,不僅沒有避開其鋒芒,反而強勢如龍。
葛木梟勃然大怒,“你,敢?!”
說著他拍案而起,猛地一掌拍出。
可沒等他的手臂伸展開來,身側呂九南已經抬手攔住他。
葛木梟一愣,“大兄?”
呂九南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坐下來,目光始終盯著陳逸。
“不愧是‘刀狂’,單看這股刀意威勢,已得你師父刀鬼前輩三成真意。”
陳逸身形不變,端坐在椅子上,只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呂兄是,降頭師?”
呂九南沒有回答,細細打量他一番,轉頭看向樓玉雪問道:
“‘刀狂’所說,也代表明月樓的意思?”
樓玉雪暗自苦笑,算是有苦說不出。
可現在事已至此,她只能點頭道:“見諒,他漠北出身,脾氣差了些?!?
不等其他人再開口,她繼續道:“不過明月樓的規矩如此,再沒得到蘭度王答復前,恕我沒辦法透露那位貴人身份?!?
呂九南微微頷首,起身道:“稍后我等問過王上再回復你?!?
說著,他看向陳逸躬身一禮道:“‘刀狂’閣下好身手,期待下次與你再見?!?
旁邊的葛木梟見狀哼了一聲,當先走出靜室。
呂九南緊隨其后。
待兩人離開,聲音微不可聞后,樓玉雪方才深吸一口氣,咬牙道:
“你,究竟為何如此做?故意害我?”
“你明明知道他們是蘭度王的人,是將星大人交代的事情!”
陳逸瞥了她一眼,平靜說道:“這時候他們不可能將你所求傳信蘭度王?!?
“你……你說!為何不會?!”
“若我所料不差,呂九南便是營救走東市那幾名蠻奴兒的降頭師?!?
樓玉雪一愣,臉上的怒容凝滯下來,“是他救走的?”
陳逸點了點頭,道:“既然他們還在蜀州,那幾名蠻奴兒應該也在?!?
“這等境況下,你覺得他們會在意你所求?”
“可,可……他們為何還來尋我?直接回絕不是更干脆?!?
“我也不清楚,或許……或許這些婆濕娑國的馬匪有求于明月樓也說不定……”
說到這里,陳逸起身朝外走去。
樓玉雪一愣,反應過來后攔在他身前,盯著他問道:“你說清楚,他們求我們什么?”
“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么?”
陳逸側頭看著她,毫不避諱的直視她的眼睛。
見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模樣,想了想,他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遞給她。
“看完這個,你就知道了。”
說罷,陳逸沒再遲疑,繞過樓玉雪徑直離開。
一邊走,他一邊側耳傾聽,朝著呂九南、葛木梟兩人追去。
既然在這里撞見了,他就不可能讓那兩人跑了。
……
另外一邊。
離開春雨樓的呂九南神色陰郁的一路向南。
葛木梟跟在他身后,眼神陰晴不定。
待走出數里地后,他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兄,您為何不讓我出手宰了他?”
呂九南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陰鷙的說:“在那里你我殺不了他?!?
“您……您是說,他的刀?”
“嗯,你的武道修為、技法都差他太遠,而我不擅近身搏殺?!?
“在那里動手,一旦驚動蜀州城內的其他人,你我都難逃脫?!?
葛木梟眼神閃過一抹不甘,“那就任由他辱沒王上?”
呂九南腳下一頓,冷聲道:“魏朝有句話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等你我將左王之子送出蜀州再出手不遲?!?
葛木梟聞言只得點點頭,“那現在怎么辦?”
“您還打算借助明月樓的力量引開那些蠻子?”
“不急?!?
“那樓玉雪既然想見王上,自然還會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