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無小事。
白日里西市黑魚巷的事情半天時間就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傳是婆濕娑國的人不長眼的去黑魚巷濫殺無辜,惹惱那位槍客,才會被其一槍挑死。
有人說那槍客是接了明月樓的懸賞,殺了婆濕娑國來人,換取錢財。
還有人說那婆濕娑國之人是位馬匪,還是蘭度王為首的孔雀旗下的馬匪。
因為他在茶馬古道上殺了那位槍客的親朋,才會被其找上門來。
眾說紛紜,說什么的都有。
更有好事者給那位槍客取了個“龍槍”的名號。
如此響亮的名號,很受江湖人士們認可。
大都認為他就是蜀州江湖上近年來數得著的后起之秀。
但陳逸聽完,卻是直撇嘴。
“什么‘龍槍’?”
“怎么也得是‘青龍偃月槍’、‘蟠龍槍’,雪膽亮銀槍也成啊。”
“真是沒半點文化。”
小蝶煞有介事的附和道:“姑爺說得對。”
“‘龍槍’不好聽,他們沒有文化。”
陳逸滿意的點了點頭,小蝶這丫頭沒白相處,她是懂得哄人開心的。
說說笑笑。
兩人回到春荷園。
蕭無戈這會兒已經從演武場回來,正在亭子里站樁。
落日余暉下,那小身板站得筆挺,長長的影子延至池水上,惹得金毛鯉魚們撲騰來去。
陳逸看了片刻,便朝小蝶比劃了個手勢,示意她去給蕭婉兒復命,免得蕭婉兒擔心。
小蝶點著腦袋,輕手輕腳的前往佳興苑。
陳逸看著她走遠,便安靜的坐在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蕭無戈,眼里閃著微弱的光。
望氣術下。
陳逸能清晰的看到蕭無戈體內微弱氣息從四肢百骸內滋生出來,強化著他的筋骨皮肉。
速度雖慢,但以蕭無戈不到六歲的年紀,這樁功的效果已經算得上優異了。
“看來《小黃庭》樁功的品階不低。”
“在沒有人以真元梳理無戈經絡的情況下,還能有這樣增長氣力的效果,比大槍樁功品階高得多。”
“這樣也好。”
陳逸本就打算在蕭無戈去金陵之前,傳授他玄武斂息訣,他的筑基效果越高越好。
免得不夠修煉那套樁功的門檻。
“有玄武斂息訣的遮掩,外人便無法察覺無戈的修為境況。”
“再有孫輔老先生幫襯,相信無戈能在金陵舒舒服服待滿十年。”
正當陳逸想著這些時,一條金毛鯉魚躍出池面,尾巴拍了兩下,潑了他一身水。
他剛剛擦干,又有數頭金毛鯉魚撲騰上來。
對他輪番“轟炸”。
陳逸作勢要打,便見那些金毛鯉魚像是看懂般,嘩啦嘩啦的躲進池底。
他不由得暗自笑罵兩句,“等著,無戈去了金陵后,我非把你們全釣上來煎炸煮烤不可。”
這時,蕭無戈似是察覺到動靜,緩緩收功,吐出一口氣。
“呼。”
他站直身體,微微側頭看到陳逸,小臉上露出笑容:“姐夫,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啊?”
“大姐方才還在擔心你,讓小蝶去門外迎你。”
陳逸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著說道:“我剛回來不久,已經吩咐小蝶去大姐那里回復了。”
解釋幾句,他問:“今天在演武場表現如何?”
蕭無戈嘿笑幾聲,略有得色的說:“我覺得自己還差得很遠。”
“可二叔說我天賦很好,樁功學的很扎實。”
“他還說明天教我用槍,說是要為以后修煉我們蕭家的槍法打基礎。”
陳逸笑著說:“槍乃百兵之王,不論上馬下馬都可用。”
他如今槍道圓滿,對長槍自是推崇。
當然,若是蕭無戈修煉刀道或者拳道,他同樣支持。
“二叔也是這么說的。”
“他還特意讓人給我演示了幾套槍法,這樣,這樣還有這樣……”
蕭無戈說著就空手耍著槍法。
倒也有模有樣。
正聊著,小蝶跑來說:“少爺,姑爺,大小姐晚上已經備好了宴席,請你們過去。”
陳逸點了點頭,便拉著蕭無戈前往佳興苑。
“姐夫,琯璃姐姐人呢?”
“她跟山族來人去玩了。”
“哦,我還想向她請教武道來著。”
“不急……”
三人閑聊著來到佳興苑,客廳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
四小件,四大件,外加一份湯羹。
陳逸落座后,看向蕭婉兒問:“大姐,今天什么日子這么豐盛?”
蕭婉兒一邊吩咐翠兒給兩人盛湯加飯,一邊笑著回道:
“烏蒙山的靜慈師太回信了。”
“今年我不用再去那邊靜養。”
陳逸心下恍然,記得前次從桐林鎮回來的時候,蕭婉兒說過這事兒。
當時蕭婉兒還有些猶豫。
沒想到不過三五日的時間,她已經決定好了,且還傳信過去。
“那些醫道圣手找得怎么樣了?”
“我剛寫好書信,稍后妹夫幫我看一看。”
“好……”
老太爺既然已經同意廣發“神醫帖”,蕭婉兒的動作自是不慢。
連帶著她還讓人出了一份醫道學院的圖紙,并請管家雇傭了百名勞工。
準備明日一早就讓他們前往桐林鎮開工。
蕭婉兒略有血色的臉上笑顏如花,“若是進展順利的話,春節之前,學院就能建成。”
陳逸笑著附和句“速度不慢”,轉而看向謝停云和沈畫棠,詢問她們天山派那些弟子是否習慣。
沈畫棠自是說不出來什么。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幫蕭婉兒忙著醫道學院的事情。
反倒是謝停云這位天山派的大師姐還算上心。
她幾乎每天都會去一趟天山派弟子們所住宅子,詢問近況。
大抵上跟王紀、張大寶說得差不多。
即便有些弟子不習慣蜀州風土,但是看在銀子的份上,還都能堅持下去。
陳逸心中有數,盤算著等閆海傳回廣原境況后,就讓百草堂邁出第一步。
只有將百草堂開遍蜀州,才好早點解了蕭家銀錢短缺的問題。
閑聊幾句。
蕭婉兒說起西市發生的事,蹙眉道:“蜀州城內都有江湖人白日行兇殺人,今年的境況著實差了。”
陳逸不動聲色的笑了笑,“聽說是那位槍客跟婆濕娑國的人有仇?”
“應該不是。”
“爺爺方才派人過來說,接下來府里要戒備幾日時間,還說讓我們沒有要緊事別出門。”
頓了頓,蕭婉兒看向他道:“妹夫也小心些。”
陳逸放下碗筷,笑著點頭道:“貴云書院和百草堂,我不會去其他地方。”
他默默在心里又補充了幾個地方。
諸如春雨樓、川西街、東市等等。
沒辦法。
短時間內,他還不能安寧。
許是看出他的心思,蕭婉兒一雙美目看著他,依舊叮囑道:“還是多帶些人出門,府里有甲士的。”
“放心,之后我會注意些……”
陳逸一一應和,眼角掃向清凈宅方向。
他心里清楚,老太爺應是察覺了什么,才會加強府里戒備。
不過,更大可能是劉洪那邊有了些異樣動作。
算算時辰。
劉洪此刻應該開始著急了吧?
……
陳逸猜得沒錯。
劉洪從布政使司衙門下執后,剛進入內宅,他就冷著臉命人叫來劉桃夭和趙世昌二人。
在書房里,他足足訓斥了大半個時辰,方才坐在太師椅上,抿著茶問道:
“世昌,你一貫心思縝密,對這件事怎么看?”
趙世昌看了一眼滿頭大汗的劉桃夭,思索片刻上前躬身行禮道:
“老爺,今日出現在黑魚巷的人正是先前壞了明月樓好事的神秘槍客和‘刀狂’柳浪。”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們殺了呂九南和葛木梟的緣由。”
聽到這里,劉洪嚴肅的臉上露出些許愁緒。
“這正是老夫所擔心的。”
“那二人在鐵壁鎮殺了文兒,又間接導致文兒給蕭東辰的三十萬兩銀子,落入蕭家手中,解了蕭家燃眉之急。”
頓了頓,他看著趙世昌和劉桃夭說:“老夫實在擔心他是蕭侯的人。”
劉桃夭張了張嘴,有心想說些什么,但是想到是他昨日沒有防備那“劉五”,便沒好意思說出口。
趙世昌倒是沒有遲疑,直接回道:“老爺,屬下推測,那二人應該不是蕭家的人?”
“哦?何以見得?”
“若他們是蕭家的人,并且昨晚探聽到我們的談話,應該不會直接出手殺了呂九南和葛木梟。”
“以老侯爺的沉穩,一定清楚想對付您,留著呂九南對他們更有利。”
劉洪微微頷首,神色緩和幾分,“沒錯。”
“換做蕭逢春沒死之前,蕭侯發現老夫與婆濕娑國之人勾結,必定親自帶人拿我。”
“放在眼下,他的確會謹慎些,應該會選擇拿了呂九南、葛木梟逼老夫就范。”
說到這里,他側頭看向窗外。
明月高懸中,只能看到幾點燈火,以及一片影影綽綽的屋舍。
“既然那劉五和柳浪不是蕭侯的人,為何會對呂九南出手?”
趙世昌略有遲疑的說:“老爺,這也是屬下不解的地方。”
“按常理說,那二人與您應是沒有仇怨,便是不喜婆濕娑國人,也應該不至于直接在府城下死手。”
“何況呂九南當時已經言明他是蘭度王的胞弟,還是被那劉五所殺……”
他側頭看了眼劉洪,見他沒做表示,便繼續說道:
“屬下以為他這么做,很像是在惡意破壞,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他可能想故意惹怒蘭度王。”
劉洪聞言,眉頭微微皺了皺,低頭思索起來。
旁邊的劉桃夭卻是問道:“他就不怕蘭度王來蜀州殺他?”
趙世昌輕輕搖頭:“蘭度王實力的確強悍,但也不可能只身前來蜀州。”
“畢竟蜀州離中原腹地不遠,只需半日,幾位宗師就能趕來。”
“一旦他在這里露面,必定會被截殺。”
他略一停頓,思索道:“若他想報此仇,只能帶著孔雀王旗一眾馬匪趕來,可是……”
“可是那樣一來,不吝于婆濕娑國大舉進犯,定遠軍便有了集結出兵的可能。”
劉桃夭面露恍然,“他篤定蘭度王來不了?”
“有可能,但蘭度王也不會輕易罷休。”
劉洪聽完兩人的對話,隱隱抓住了一些疑點。
蘭度王,蘭度王……還有……
他靈光一閃,驀地問道:“世昌,你有沒有算上阿蘇泰失蹤一事?”
趙世昌微愣,下意識的搖頭,接著反應過來。
“老爺是說……”
“阿蘇泰的失蹤與那兩人也有關系?”
劉洪神色肅穆的點點頭,“這兩件事太過巧合,老夫不得不有此懷疑。”
“可,可他為何這樣做?”
“擄走阿蘇泰,除了讓老爺您的謀劃落空,只會惹得左王震怒。”
“沒錯。”
“你想想左王木哈格震怒之后,會做什么?”
趙世昌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他應該不會為了一個不得寵的幼子前來攻打蒙水關。”
“如今的蠻族內亂也不允許他這么做。”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最大的可能是遷怒婆濕娑國那幫膽大妄為的馬匪。”
劉洪聞言點點頭,臉色略有凝重的說:“這里面大有文章。”
“若阿蘇泰遲遲不回返蠻族,左王很可能會派人清掃茶馬古道的馬匪,繼而惹惱匪盟那些人。”
“再加上呂九南的死,便是蘭度王不想來蜀州都不成了。”
劉桃夭反應過來,“父親,那咱們是不是應該盡快找到阿蘇泰?”
趙世昌立馬行禮附和道:“老爺,屬下這就命人全城搜查,定要把人找出來。”
劉洪嗯了一聲,補充道:“還有知府衙門和提刑司那里,明日一早老夫就勒令他們盡快拿人。”
“只有抓住劉五和柳浪二人,這件事情才能夠得以緩解。”
幾人合計一番,趙世昌便先一步離開。
劉洪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劉桃夭,昏黃的燭光照得他的臉上明暗不定。
沉默半晌。
劉洪方才靠在椅子上,揉著眉心道:“現在,你知道錯了嗎?”
劉桃夭低著頭,自責的說:“孩兒知錯,懇求父親原諒。”
“老夫自然不會怪罪你,只希望通過這件事能讓你長長記性。”
“夭兒,你是老夫看著長大的。”
“這些年來,你在衙門、府里成長許多,唯有一個缺點——太過剛愎自用。”
劉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就如昨晚。”
“那劉五出現的蹊蹺,你竟還想著招攬他,豈不是可笑?”
劉桃夭面露懊悔,以頭搶地說:“父親,孩兒知道錯了。”
“夭兒啊,如今你我都已沒有回頭路。”
“往后的每一步都要走得謹慎低調,再不可出現昨晚那種境況了。”
“孩兒記下了。”
劉洪聞言,神色緩和一些,擺手道:“罷了,你回去跟世昌一道行事吧。”
“是。”
正當劉桃夭起身時,劉洪驀地吩咐道:“另外,你讓劉天明今晚去趟梅莊,他知道怎么做。”
“父親,您,您要動用他們?”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也該是時候讓他們活動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