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泰的腦子里,并沒有什么大局,沒有“以卵擊石”的擔憂。
甚至他都還沒弄清楚曾志風背后是否有其他人。
他有的只是身為蠻族的勇猛,以及對同族人慘死眼前的仇恨。
目標也僅有曾志風一人。
“報仇,我,報仇!”
“他,該死!”
低吼間,阿蘇泰一拳再次砸在曾志風的身上。
他的眼神如野獸般盯著陳逸。
兇狠,嗜血,隱約有一絲祈求,滿心想殺了曾志風。
陳逸抬手示意他安靜下來,笑著說道:“我可以幫你,但你要明白,這是一場交易。”
阿蘇泰用力點頭:“我,知道,交易。”
“就像,我們,燒那些谷物,也是……交易。”
陳逸微一挑眉,指著另一側的呂九南問道:“跟你做交易的人是他嗎?”
阿蘇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稚氣與老成夾雜的臉上露出些茫然,搖了搖頭:“不,他。”
陳逸想了想,又說了下葛木梟的容貌特征。
阿蘇泰依舊搖頭,說:“是,夫朵……朋友。”
“夫朵?朋友?”
“嗯,他在籠子外,告訴我,燒了谷物,可以逃出去。”
“那你記得他的模樣嗎?身高年齡呢?”
“這么,高,樣子……瘦,白衣,很溫和……”
阿蘇泰一邊比劃,一邊磕磕絆絆的描述著那人的樣貌。
不算清晰,陳逸腦海里依然能浮現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白衣,男子,身高與他相差不多,瘦削,年齡比他要大些,應是一位中年人。
“溫和的中年人?熟悉的味道……”
陳逸驀地想到了貴云書院,眼中不禁閃過些許恍然。
“讀書人嗎?”
“難怪我感覺很熟悉。”
陳逸第一個懷疑的目標便是先前與劉桃方出現在林懷安府邸的凌川先生。
——朱凌川。
“若是凌川先生的話,那便能解釋劉洪為何清楚劉桃方的那些事了。”
“連帶著林懷安的死,背后怕是也有凌川先生的影子。”
盡管陳逸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聯系近期發生的事情,凌川先生是最有嫌疑之人。
“有意思了。”
“凌川先生若是與劉洪有勾結,是否說明他背后那位副指揮使朱皓也跟劉洪有染?”
“若是如此,那就不怪劉洪瞧不上劉桃方折騰的那些個陳糧了。”
“一個借助冀州商行力量,背地里搞鐵器走私的人,又怎可能看得上那仨瓜倆棗?”
陳逸暗自嘀咕幾句,卻也不得不感嘆劉洪的謹慎小心。
明明他跟婆濕娑國孔雀王旗和蘭度王有聯系,還要通過朱凌川和冀州商行的人與蘭度王交易,他則隱在幕后。
若不是他得知自己的兒子跟林懷安的合作,估摸著他也不會殺了林懷安,斷了冀州商行的買賣。
想到這里。
陳逸又暗自搖搖頭,或許劉洪這么做,還有其他深意。
他按下心中思緒,看向阿蘇泰道:“其他的事暫且不提,說說這次交易吧。”
“我可以讓你出手殺了曾志風,乃至他身后的人也可以讓你手刃。”
“但是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嗯……話說在前面,那件事很危險,我不保證你的性命安全。”
阿蘇泰重重點頭,“好!”
接著他就要一拳砸在曾志風腦袋上,“我要,殺他!”
砰。
還沒等那厚重拳頭落下,陳逸甩手將他掀翻。
“不要心急,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他。”
“當然,我也有幾個問題要問你。”
挨了一擊的阿蘇泰翻身而起,“問。”
他便是性情耿直,卻也知道自己遠不是陳逸的對手,一雙眼睛便只盯著曾志風。
陳逸見狀,啞然失笑。
這蠻族的確如傳聞中的一樣,民風彪悍,習性野蠻不開化。
好在他并不需要阿蘇泰做復雜的事情,不然也很頭疼了。
想著,陳逸施施然開口道:“聽說你是蠻族左王木哈格的兒子?”
阿蘇泰點點頭,盯著曾志風的神色不變,仿佛說得不是他一般。
“那你為何會被婆濕娑國馬匪擄走,做了一個蠻奴兒。”
“我,放牧,被人打暈。”
陳逸哦了一聲,略有意外的問道:“左王的兒子也要放牧嗎?”
“王父,有六個,兒子,我母媽死,沒有權勢,所以放牧……”
兩人一問一答,時間很快過去。
陳逸對阿蘇泰、左王木哈格以及蠻族境況都有了幾分了解。
蠻族與魏朝不同,乃是多部族的結盟。
尤以蠻族大君黎格魯所在的天狼部實力最強。
其次便是左王木哈格和右王爾里森所統率的黑熊部落、青木部。
再之后便是大陸最南邊的五個王,麾下都有數十萬蠻族大軍,部族實力強橫。
其余大大小小數十個部落,各自依附于大君和蠻族七王。
除此之外,蠻族還有一個薩滿教。
內中高手無算,既算是大君麾下,又超然于大君之外,專司祭祀、占卜、醫藥等事。
有些高手更有驚天的偉力,可移山填海。
不過眼下蠻族大君年邁垂死,幾個王子正在為了大君之位征戰不休。
以至于另外七王也被卷入其中,無暇他顧。
這也是阿蘇泰會被婆濕娑國馬匪擄走的緣由。
聽完之后,陳逸有所了解,思索片刻問道:
“那你可曾聽過‘劉洪’這個名字?又或者是否知道你父親木哈格與魏朝這邊的誰人有聯系?”
阿蘇泰道:“我,不知。”
“我只,放牧,其余事,不知。”
陳逸點了點頭,倒也不意外。
這阿蘇泰只是木哈格其中一個兒子,還是最不得勢的一個,知道的東西應是有限。
想到這里,他默默記下這些事,笑著問:“你魏語學得不錯,想必你學了很久吧?”
“蠻族也有魏人存在?”
阿蘇泰臉上的神色略有變化,側頭看向他說道:“族里,有魏人先生。”
“哦?”
“她是五年前,戰利品,你們魏人,將軍。”
陳逸聞言,眼中笑意消失,皺眉問道:“可知道他的姓名?”
五年前蠻族左王木哈格率領大軍攻打蒙水關。
魏朝這邊死傷慘重,但應該鮮少有人被擄走。
他倒是可以問問是什么人這么倒霉,還是將軍。
阿蘇泰略有遲疑的說:“先生,我不知她名字,只知她,傅先生。”
“傅……傅?”
陳逸微愣,若是他記得沒錯的話,他的丈母娘就姓傅。
其人不僅是蕭逢春的妻子,廣原縣傅家的千金,還是天山派的高徒。
陳逸下意識的問:“女的?”
阿蘇泰點頭,疑惑的問:“你認識,先生?”
陳逸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若有所思的說:“我,希望自己不認識。”
這可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如果真是傅晚晴,那這事情就有些嚴重了。
不論他是否告訴蕭家,都必然引起蕭家的震蕩。
尤其蕭驚鴻。
以陳逸對蕭驚鴻的了解,一旦她知道傅晚晴沒死的話,絕對會想辦法去蠻族救援。
便連蕭老太爺都有可能放棄隱忍,做出一些不智的舉動。
想到這里,陳逸沒再繼續詢問,而是吩咐外面張大寶取來筆墨。
隨即他便在靜室內作畫。
所幸他這些時日看過幾次傅晚晴的畫像,這時候粗略畫來,便有其幾分神韻。
不消片刻,他完成畫像,沒等墨跡干涸,他便拿起來放在阿蘇泰眼前。
“是她嗎?”
阿蘇泰瞪著一雙大眼睛,上下看看,指著畫像說道:
“是,也不是。”
“先生,白發。”
陳逸一時無言,“……那就是她了。”
畢竟五年過去,且傅晚晴身處蠻族腹地,有些老態也正常。
只是這件事情,由得他頭疼了。
陳逸一邊收起畫像,一邊問道:“除了這位傅先生外,是否還有位蕭先生?”
阿蘇泰搖了搖頭,“沒有,我,不知。”
陳逸聞言嘆了口氣,看樣子蕭逢春真的死了。
他一時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思索片刻。
陳逸便問起有關傅晚晴的事情。
按照阿蘇泰所說,傅晚晴在蠻族很受左王木哈格的重視。
不僅專門給她安排了魏人女侍,還給她配備了獨立的帳篷。
逢年過節,傅晚晴還能獲得一些賞賜。
阿蘇泰末了說道:“不過先生,她身體不好,很瘦,小孩。”
陳逸沒好氣的說:“……若是跟你們蠻族相比,她的確算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尋常蠻族成年便有十尺之高,魏人女子在他們眼中自然是個孩童那般大小。
便是沒成年的阿蘇泰雖說跟陳逸差不多高,但他的身體很是健壯,比之王力行等人都不遑多讓。
陳逸問完傅晚晴的境況,暫時長出一口氣。
至少他這位丈母娘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這樣也能他有時間想想后續打算。
沉默片刻。
陳逸有了定計。
說鐵定要跟蕭家說的。
但什么時候說,跟誰說,他還要好好斟酌斟酌。
陳逸想著,便不再遲疑。
旋即在阿蘇泰憤恨的眼神中,他故技重施,以銀針刺穴弄醒曾志風。
“唔,我這是……你是何人?!”
曾志風初一醒來,便察覺到身上的綿軟,看了看一旁的阿蘇泰,目光直直盯著陳逸。
“你,竟敢廢了我的修為!?”
“你可知道我是誰的人?不怕死嗎?”
陳逸啞然失笑,暗自搖了搖頭。
“別人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但放在你身上,沒有血緣關系的劉洪反倒更像你親生父親。”
曾志風臉上的色厲內荏微微收斂,驚愕莫名的看著他:
“你,你知道我是劉……老爺的人?”
“若不是清楚你的身份,我又怎會浪費時間把你擄過來。”
見曾志風不依不饒,還有話要說,陳逸揮手彈出一道槍意,直接刺穿他的大腿。
“啊……你……狗賊,你怎敢,怎敢……”
怎敢什么,曾志風說不下去了。
他本以為搬出劉洪的名頭能夠保命,可在知道對方清楚他的身份后,他這套說辭便沒辦法繼續下去。
陳逸懶得跟他廢話,問道:“回答我幾個問題,我讓你死得痛快些。”
曾志風也不傻,忍著劇痛哼道:“做,做夢!”
“老子便是死,也不會告訴你任何事情!”
“不管你是什么人,老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陳逸不以為意的說:“你家老爺如今都快成了驚弓之鳥,便是知道我的存在,他也得來求我。”
頓了頓,陳逸似笑非笑的繼續說:“求我將呂九南和阿蘇泰交給他。”
“阿蘇……呂九南?”
曾志風注意到另一邊躺著的那位婆濕娑國人,仔細打量一眼,頓時面露震驚。
“呂九南大人?”
“你,你當真不怕死,你可知道他的身份啊?你竟然敢把他也擄來?!”
陳逸呵了一聲,“你怎么張口閉口就是身份,我敢做這些事,旁人是何身份又怎么樣?”
“就如你……”
話音未落,他再次彈出一道槍意洞穿曾志風另外一條腿。
“我想殺你,易如反掌。”
曾志風這次咬牙沒有喊出來,面色猙獰的瞪著他道:
“你死了那條心,老子一句話都不會告訴你!”
“便是老子這次身死,你也不會多活幾天,老子在九泉之下等著你!”
陳逸搖了搖頭,朝旁邊的阿蘇泰擺手道:“他是你的了。”
阿蘇泰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怒氣上涌間,阿蘇泰一拳直接砸在曾志風臉上,接著便騎在他的身上,一拳接著一拳。
“我,殺你!”
“報仇!”
“報仇!”
“……”
曾志風修為盡失,無力還手,索性不再掙扎,嘴里勉力說著:
“你們等著,都,額,你們都會死!”
“老爺,老爺一定會……”
話音未落,他便被阿蘇泰暴怒下的拳頭打得滿面是血,一雙眼睛早早爆開。
儼然是進氣少出氣多。
約莫一刻鐘后。
待曾志風徹底斷氣后,陳逸方才拍拍依舊揮著拳頭的阿蘇泰。
“好了,你的仇已經報了。”
“呼,呼……”
阿蘇泰停下來,看著一動不動的曾志風,粗獷的臉上方才恢復平靜。
“多,謝。”
“謝就不必了,我說過你我是交易。”
“我讓你殺他,你幫我做幾件事情。”
“好!”
見阿蘇泰點頭,陳逸也不再多說,徑直摔碎一瓶神仙醉,蔓延這間靜室。
“記住你的承諾,待我需要你時,會再前來叫醒你。”
阿蘇泰愣了一下,不待多說,整個人便再次昏迷過去。
陳逸以望氣術左右看看,確定他和呂九南兩人都陷入昏迷中,方才收拾一番回到堂內。
裴琯璃扶著臉上的面具,問:
“姐夫,你剛剛跟他們在說什么,你……”
沒等她說完,陳逸抬手示意她安靜,側頭看著宅子外面,微微皺眉。
“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