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陳玄機……
陳逸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個稱謂了。
上一次還是陳家大夫人崔鈺寫來的那封信上提到過的。
沒想到陳玄機給陳云帆的回信里竟也有他一份。
陳逸沉默片刻,接過那封信,“陳……父親,他從西域回來了?”
陳云帆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回信里說是要回來了?!?
“不過暫未啟程,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回到京都府?!?
陳逸嗯了一聲,打開手上的信看了起來。
攏共兩頁紙,寫的滿滿當當。
[吾兒逸,親啟。]
[為父已聽聞你入贅蕭家之事,心中略有悔意,悔不該將家里大小事全權交給你娘打理,以至于她釀此過錯……]
看到這里,陳逸微微挑眉。
這算什么,馬后炮嗎?
堂堂江南府陳家的家主,若是有心,臨走之前怎可能不將一切安排妥當?
[……然,男兒生于世間,當頂天立地。]
[為父相信我兒便是身在蕭家,也應不會忘少年時那顆報國之心。]
[因而,為父會去信上奏圣上給你請命,讓你能夠參加下一次科考,或者為你安排一份差事。]
[蜀州都指揮使司或者知府衙門,如何?權當我兒圓了我這做父親的掛念……]
看到最后,陳逸臉上不免露出一抹古怪表情。
科考,賜官……
印象中,陳玄機從來都不是一位慈父。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不茍言笑,平靜,沉穩,氣場強大。
所以陳逸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狐疑的抬起頭看向陳云帆:
“兄長確定這是父親寫的?”
陳云帆聞言,嚴肅的看著他:“逸弟,不可對父親無禮。”
陳逸也不解釋,將信遞給他:“你自己看吧。”
陳云帆愣了一下,嘟囔著你讓我看的父親怪罪下來之類的話,便快速看完信上的內容。
他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莫名。
“這,這是父親寫的?”
“他,他什么時候這么和藹可親了?”
“不對啊,他不該是用嚴肅的語氣告誡好好待在蕭家,不要辱沒門楣嗎?”
見陳云帆也是這般說,陳逸便確定了心中想法。
按照記憶中對陳玄機的了解,即便他對入贅蕭家的事有愧疚,也不可能是這般溫和寬厚。
所以這中間一定出了什么事,致使陳玄機對他的態度有了轉變。
這時,陳云帆似乎受了什么打擊,又掏出另外一封信遞過來。
“你看看父親寫給我的,他簡直,簡直……”
陳逸也不推辭,拿過信來,細細閱讀起來。
[吾兒云帆,親啟。]
[聽聞吾兒高中狀元,為父對圣上甚是感激,竟讓你這少學無術之徒……]
[為父望你牢記三件事——一,當以家國百姓為己任,不得兒戲胡鬧……]
[不日為父便會啟程回返大魏,屆時,若是聽說你在蜀州胡鬧,家法伺候!]
陳逸看完臉上露出些笑容,“父親,他對兄長寄予厚望,理該如此啊?!?
陳云帆表情幽怨的看著他:“你說說他是不是更器重你?”
“若非你來了蜀州,等他回來,他怕是要給你在京都府謀一份差事了?!?
陳逸擺了擺手:“有兄長為民勞心勞力即可,我只想當個閑散之人?!?
“逸弟,你這人真是……”
陳云帆差點忍不住戳穿他,不過想到自己現在的修為、技法境界,只得暫時按下。
“總之,父親既然開了口,你還是想想接下來的安排?!?
“不想,不聽,不干。”
陳逸回答的很干脆。
他如今已是蕭家贅婿,就是“嫁出去的夫君”。
一切自當以蕭家為重。
自然不可能聽從陳玄機的安排——參加科考或者在蜀州哪個衙門當差。
陳云帆沉默片刻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你。”
“盡管父親離開這么多年,但我仍舊對他是心存敬畏?!?
這話倒不是他在恭維陳逸。
而是陳玄機對他自小到大的影響。
哪怕他在蜀州放浪形骸,天不怕地不怕,可在陳玄機面前,他根本不敢造次。
更不敢去忤逆陳玄機的決定。
就如這次來信說得那三條,陳云帆看過一遍就已經倒背如流了。
沒辦法。
信上說了“家法伺候”,他若是敢做些出格的事情,那真的會受到“家法伺候”。
陳逸自是不清楚這些,搖了搖頭說:“并非我對父親沒有敬畏,而是……”
頓了頓,他看向陳云帆繼續說道:“而是我這輩子都會待在蜀州?!?
“若無必要,今生怕是都不會再去見他?!?
陳云帆聞言一滯。
這番話落在他耳里,難免讓他有些感傷。
“先前我給父親寫信說了這件事,問他是否提前知曉你入贅的事?!?
“可他在給我的回信中,并未明說?!?
陳逸笑了笑,“多謝兄長?!?
“不過父親給我的回信里,已經言明,他是在事后知道的此事?!?
信上說得漂亮,愧疚之類,但卻絕口不提懲戒陳家大夫人的事。
都是些托詞罷了。
不過能讓一向不茍言笑的陳玄機說些“軟話”,也算他給原身一個交代了。
陳云帆點了點頭,嘆了口氣,“希望父親日后不會后悔。”
估摸著……會。
若是陳玄機得知陳逸如今的武道修為、技法境界和其余各道成就,必然后悔不已。
更甚者,他可能會遷怒給崔鈺。
這也是陳云帆上次寫信時沒有明說陳逸成就的緣由。
陳逸笑了笑,收好信件,轉而說起其他事。
多是關于布政使司衙門的近況。
陳云帆自也收斂了心神,絮絮叨叨說起他的近況還有布政使司衙門那邊。
尤其是這次蜀州糧價波動之事。
“娘的,五天前我就上書劉洪,請他下令平抑糧價,奈何他一直壓著不同意。”
“便連楊大人都沒辦法。”
“沒轍之下,我只得親自跑過來,敲打敲打糧行那些個王八蛋?!?
陳逸挑眉問:“有作用?”
陳云帆哼了一聲,語氣悻悻地說:“他們都沒同意?!?
“怎么?他們不知道你的身份?就這么不顧及江南府陳家面子?”
“鞭長莫及,江南府是江南府,蜀州是蜀州,這里畢竟是劉洪主政。”
陳逸笑著點點頭,寬慰道:“你既知道這些,那便先暫時緩一緩?!?
“興許過幾日事情就有了轉機?!?
陳云帆嗯了一聲,剛要繼續開口,驀地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的問:
“逸弟近來在忙書院和那間醫道學院的事?”
“兄長聽說了?”
“嗯,我這些天幫著蕭家大小姐,一起籌措醫道學院之事。”
“是嗎?”
“那你可聽說了蠻族左王木哈格之子阿蘇泰現身蜀州的事?”
迎著陳云帆的目光,陳逸微微頷首,“今早上剛剛聽說。”
“想必兄長很苦惱吧?”
“的確如此,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陳云帆見他面上沒有異樣,便側頭看向打鬧的白大仙和靈兒。
他是知道陳逸斬殺呂九南的事。
所以他才會旁敲側擊詢問有關“阿蘇泰”之事。
直覺告訴他——那件事可能也和陳逸有關。
“哎,逸弟越發深沉了?!?
“所行之事,當真讓我這位做兄長的看不懂?!?
好在陳云帆相信陳逸不會無的放矢,他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
或許……跟蕭家有關?
應該是。
閑聊片刻。
白大仙也已打發走了靈兒,俊美的臉上雖是笑容不變,但他的心情顯然受到些影響。
便連先前熟練的吆喝聲都停了下來。
“難怪五毒教折騰那么多年依舊不入流,似這等傳人怎可能與名門正派抗衡?”
白大仙略有不悅的看了一眼杏林齋方向,便意興闌珊的收起布幡。
剛要離開,卻聽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師父?”
只見一位穿著黑色錦衣的年輕人正狐疑的看著白大仙。
這倒罷了。
關鍵來人除了穿著外,不論身形樣貌都與此刻的白大仙一模一樣。
白大仙自是清楚來人身份,側頭看過去,罵罵咧咧道:“師什么父,沒看我現在頂著你的臉?”
來人哭笑不得的:“師父,您這……不會又給人卜卦了吧?”
“是又如何?”
“蜀州人杰地靈,為師為這里的人指點迷津有何不妥?”
“倒是你,水和同……你不在風雨樓待著,怎地追到這兒了?”
見白大仙倒打一耙,水和同連連抱拳躬身:“師父,弟子乃是為了給師父送信而來?!?
“信?誰的信?”
“李師叔的信?!?
“李無當?”
見水和同點頭,白大仙伸出手,“拿來吧?!?
待信到手,白大仙便不耐煩的擺手道:“信我收下了,趕緊滾回風雨樓。”
“是……”
可不等水和同走遠,就聽白大仙又叫住他。
“算了算了,為師出門在外,身邊剛好少個人端茶倒水。”
水和同笑容滿面的應了聲是,便跟在他身側。
白大仙也不管他,拿出信自顧自的看了起來。
待看完后,他臉上露出些笑容,“李無當啊李無當,你也有求我的時候?!?
水和同聞言側頭看著他:“李師叔求您?”
“呵呵,你李師叔讓我路過蜀州時指點指點他的弟子。”
“他的弟子……蕭師妹?”
水和同明白過來,若有所思的說:“我記得蕭師妹如今乃是蜀州定遠軍將軍,且已經嫁人了?”
“你問我?”
“不敢……”
“倒是有這么回事兒,為師恰巧還知道她的夫君在何處。”
水和同聞言看向他,見他正意味深長的看著另外一個方向。
水和同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只見不遠處的一間有著“濟世藥堂”牌匾的門庭下面,正站著兩位年輕人。
并且,那兩人也正在看過來。
“他們?”
白大仙微微頷首,自顧自的朝陳逸陳云帆揮揮手道:“都是人中龍鳳?!?
水和同略一沉默,身上便有一縷鋒芒逐步展露出來。
如同一把塵封許久的寶劍,甫一出鞘,便是光芒璀璨那般。
他的氣質徑直翻天覆地般的變化——睥睨四方。
“能得師父認可,他們必然有過人之處,何況他們中還有一人乃是蕭師妹的夫君?!?
“所以師父,弟子可否去結交一二?”
白大仙搖了搖頭,笑呵呵的說:“以后有的是機會,走吧?!?
聞言,水和同點點頭,一身氣息悄然消散。
“師父,咱們現在去哪兒?”
“烏蒙山……”
兩人一說一笑,竟瞬間消失在人群中,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而更奇怪的是——
周遭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察覺。
即便水和同與白大仙樣貌相同,也沒有一人駐足圍觀。
除了陳逸、陳云帆……
兩人注視著白大仙、水和同消失的地方,神色都有幾分變幻。
沉默許久。
陳云帆輕輕吐出一口氣,開口道:“逸弟,你是不是知道他們的身份?”
陳逸有心想說不知道,但是在見識過白大仙的不凡后,他便只得點點頭。
“先前山族之人帶來了個消息——白大仙重出江湖,不日就要來到蜀州?!?
“若我所料不差,之前要給你我卜卦的年輕道人就是白大仙?!?
陳云帆聞言頓時面露愕然,“你說……白大仙?公冶白??”
“娘咧,幸虧你剛剛攔住我。”
“否則他那張破嘴一開,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陳逸嗯了一聲,笑著說:“只是猜測,沒想到真是他。”
陳云帆心有余悸的咧著嘴,“你這猜測……”
話音停住。
他轉而長出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悸動,擠出笑容道:
“看來為兄今日不適合出門,這就回府閉門不出了?!?
陳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問:“兄長這是怕了?”
陳云帆哼了一聲,“怕?!?
換其他人,他還能嘴硬一下。
但是白大仙……
不說其的那些傳聞,單是他的修為、技法境界就不是他能忽視的。
“逸弟,后來之人是誰?”
“不知道?!?
“你也不知?”
陳逸攤開手,說道:“估摸著是白大仙弟子、仆從一類的人。”
“弟子……水和同嗎?”
陳云帆嘀咕著難怪有那般的氣勢,便搖搖頭道:
“江湖事與你我太遠,還是不去理會為好。”
“兄長說得是,不過……”
陳逸頓了頓,佯裝好奇的問道:“剛剛那兩人在說什么?”
“怎地沒有聲音傳出來?”
陳云帆暗自翻了個白眼,逸弟又在明知故問了。
“似白大仙那等人,他說得話若不想被人聽去,便不會有人能聽到。”
“這樣啊……”
陳逸看著東市口方向,輕輕點頭:“果然是神仙人物?!?
話音剛落。
眼前便是金光一閃。
[見證白大仙于蜀州東市口卜卦。獎勵:崩岳拳法品階提升至天階,機緣+253。]
[評:人至,聲聞,場面見。]
[拒絕白大仙對你的指點;破壞白大仙對陳云帆的指點……
表現——差強人意。]
陳逸看完,眼神莫名有了些古怪。
指點?
確定不是“破嘴開災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