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人啟示:天涯何處覓知音!】
知府衙門的告示牌上,大大的粗糙草紙上簡短的寫著一句詩。
沒頭沒尾。
可卻引來不少人圍觀。
并且其中還有不少身穿長衫的儒生,對著這張尋人啟事指指點點。
“天涯何處覓知音……意境蒼茫孤獨,張貼這告示的人定然是位擅長詩詞的讀書人。”
“可惜只有半句,殘句都算不上,僅是殘句中的殘句。”
“顧兄,你乃是貴云書院的學子,素有才名,何不將下半句補全,傳出去也算一樁佳話?”
一位穿著秀才長衫戴著方巾的青年,推辭一番。
可在眾人的哄鬧下,他便也認真考慮起來。
片刻后,他臉上突地露出笑容:“有了。”
“說來,顧兄。”
“天涯何處覓知音,弦斷無人解苦心。”
“好,好句!”
“知音難尋,縱有高潔之曲,也無人再領會真意,苦心孤詣終成空谷絕響!”
“顧兄……”
陳逸看了一眼歡鬧場面,便合上簾子,閉目沉思。
按照昨日他和樓玉雪、崔清梧的臨別約定,“天涯何處覓知音,便代表杜蒼已經找到。”
可,這不符合他的判斷。
倒不是他對自己推斷過于有信心,而是他努力找尋杜蒼這些天,都未能找到。
而今僅過去半日,白虎衛就能把人找到?
要么白虎衛在蜀州城的布置十分密集,鐵旗官、銀旗官遍布各處。
各方信息匯聚之下,找到了杜蒼所在。
要么就是機緣巧合,杜蒼剛好就在一名白虎衛的眼皮子底下。
要么……
陳逸思緒不斷,腦海中棋盤上,數枚代表著白虎衛的白子起起落落。
其中一枚光澤更加耀眼的白子,起落之間,隱隱與其他幾枚棋子形成回字形。
赫然是代表著“將星”的白子。
“是了。”
“先前將星前去茶馬古道尋找蘭度王,算算時間,已經過去數日。”
“不論他有什么目的,想必都會受到呂九南身死的影響。”
“假設將星前去是想與蘭度王達成某種交易,那么蘭度王想必會以‘呂九南’之事作為條件。”
“所以將星……”
陳逸睜開眼睛,看著狹窄的車廂,眉頭輕輕皺起。
“他,想通過樓玉雪誆我前去?”
不過仔細想了想,他又否定了這個推斷。
將星不敢。
或者說至少他眼下不敢這么快做出決定。
原因無他。
皆因白虎衛閣主的那份“欽點”。
即便陳逸先前沒有答應下來,將星應該也不敢擅自做主。
這一點從他觀察的那些白虎衛金旗官和幾位銀旗官對那位閣主的態度,便可窺探一二。
所以,知府衙門的告示最大的可能是樓玉雪想約他前去商議要事。
“杜蒼之事?”
陳逸眉頭平復下來,面露一抹笑容。
看來白虎衛的確不敢忤逆那位神秘的閣主大人。
想到這里,陳逸拍拍前車廂道:“百草堂我就不去了。”
王紀一愣,反應過來后拉了一下韁繩道:“大人,我這就停車。”
“不用。”
“你自行回去即可。”
陳逸話音一頓,壓低聲音道:“那件事情,下午就去辦吧。”
“今日下午?”
“沒找好人。”
“不,不是。我早已將那些人安排到了那幾家糧行附近,只是……”
王紀猶豫道:“只是空口無憑,他們萬一不信,屬下擔心影響您的計劃。”
“放心,他們會相信的。”
“只管去做吧。”
“是!”
說完之后,陳逸將身上衣衫褪去,換上包袱里準備好的麻布衣服,閃身躍出馬車。
頃刻間,他便借著涌動的人群,消失在一側巷道。
王紀一無所覺,駕著馬車跑出一里,又問道:“大人,您要不先到百草堂?”
半晌沒有回應。
他回頭輕輕掀開簾子看了一眼,見里面空空蕩蕩,不禁長出一口氣。
也不知為何。
王紀每次見到化身“陳余”的陳逸時,總有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明明他與陳逸已經很熟悉了。
明明那位輕舟先生尋常都是溫和待他。
可就是面對“陳余”時,王紀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有任何的心思、隱瞞。
“大人越來越……”
可怕?
威勢吧應該。
王紀想著這些,便匆匆趕回百草堂,按照陳逸的吩咐行事。
……
陳逸在西市外離開,一邊揭下臉上那張代表“陳余”的面皮,一邊隱藏身形沿著幽深小道,繞了一個圈子來到川西街的宅子外。
還未靠近。
他便聽到內里傳來裴琯璃和裴乾的聲音。
“阿妹,你在侯府那么些天,覺得那陳逸如何?”
“姐夫啊……他人很好。”
“很好?很好是……咦?阿妹,你臉怎么紅了?”
“哪,哪有?”
裴琯璃慌張后,聲音驀地大了些:“阿哥,你別倒打一耙。”
“我看你是對驚鴻姐姐還不死心吧?”
“我勸你別想了。”
“姐夫比你好一百倍,不,一千倍。”
裴乾明顯被她這句話噎得不輕,半晌無言。
“那你倒是說他好在哪兒?”
“比樣貌,你阿哥我絲毫不差。”
“比武道,我一根手指就能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比出身,咱們山族之人什么時候比不上中原那些個世家了?”
“何況那陳逸聽說還是陳家不得寵的庶子。”
“最后比學識,我嗯……你阿哥我也讀過一些書,你是知道的。”
裴琯璃噗嗤一樂,繼而大笑起來。
“阿哥,你方才說得這幾條,哪一條你都不如姐夫啊。”
“怎么可能?他打得過我?”
“自然……是打不過你的。”
“哼,我就知道你故意氣我。”
“本來就是嘛……”
見里面聊得正歡,陳逸從身側行囊里取出那張黑鐵面具戴在臉上。
待確定四下無人,他閃身進入宅子里。
裴琯璃正待繼續跟裴乾爭論,瞧見他來到,臉上露出一抹欣喜。
“姐……不是‘劉五’大人嘛?”
“您今日為啥子有時間過來了嘛?”
裴乾同樣注意到陳逸身形,也顧不得跟裴琯璃爭論他和陳逸誰更優秀,俯身行禮道:
“晚輩裴乾見過前輩。”
陳逸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笑著說了句不必多禮,便徑直來到堂屋里。
裴琯璃滿心歡喜的跟著他。
白嫩腳丫蹦蹦跳跳間,脖頸下的鈴鐺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裴乾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嘀咕。
阿妹不會真看上“劉五”前輩了吧?
轉念一想。
他又覺得很般配。
畢竟“劉五”前輩闖出了“龍槍”名號,前些日子還在城外展露其槍道。
修為、技法著實可怕。
裴乾心思急轉,便也跟過去,笑著說:“今日我在城內沒什么事,來這里與阿妹閑聊,沒打擾您吧?”
陳逸落座后,道:“打擾是不打擾。”
“只是如今劉昭雪已經回到蜀州,你……你們在查探他們底細?”
裴乾笑著點頭說道:“不瞞前輩,的確如此。”
“那日劉昭雪回返蜀州,我等第一時間找了過去,但只發現她身邊跟著幾名五毒教的小輩。”
“因而晚輩與族內的長輩商議后,決定暫緩對他們下手,看一看顏老魔會否現身蜀州。”
“有把握?”
“前輩說笑。”
“若是我等提前知曉他們消息還會著了他們道,怕是要把山族的臉都丟盡了。”
陳逸笑了一聲,“如此便好。”
“近來我事情不少,的確沒有空閑理會五毒教。”
“若是裴兄稍后有需要,可讓琯璃提前通知我。”
這些日子,他的確無暇顧及劉昭雪。
便是五毒教那些人,他一樣沒多在意。
只等山族裴乾等人有了眉目后,他再酌情出手,總歸不可能輕易揭過燕拂沙那樁恩怨。
裴乾聞言起身抱拳道:“前輩仗義,晚輩自是不會推辭。”
他已經聽出陳逸有事要交代裴琯璃,便也不再繼續待下去,接著說:
“晚輩這就回去跟三叔公他們商議商議,看看五毒教那幫邪魔外道有沒有動作。”
陳逸點了點頭,沒有繼續留著他。
寒暄幾句,裴乾離開宅子。
等了片刻。
裴琯璃正要開口,就見陳逸沖她比劃兩下,頓時明白是她阿哥還沒走遠。
她不免噘了噘嘴,小聲嘀咕著臭阿哥還敢偷聽之類的話。
陳逸啞然失笑,等確定裴乾走遠后,方才示意她可以開口了。
裴琯璃欣喜上前,趴在茶幾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姐夫,你今日來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安排啊?”
“我,我不是催你。”
“實在是這里太無聊無趣了,整日里不是修煉就是發呆。”
“還有還有你先前安排的那誰誰大寶,好些天不過來了,差點餓死我……”
裴琯璃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言辭盡管都是抱怨埋怨,但是她語氣始終帶著幾分喜滋滋的感覺。
陳逸耐心聽完,摘下臉上的面具,搖頭說:“暫時還要委屈你幾日。”
裴琯璃噘噘嘴,只是一瞬,她又立馬露出笑容。
“姐夫,我聽你的。”
陳逸自然看到了她的表情,啞然失笑,拍了拍她的腦門道:
“放心,最多不超過五日,我便讓回蕭家待著。”
他可不太放心讓裴琯璃一個人繼續待在這里了。
那裴乾今日能來,明日就能再來。
保不齊裴琯璃哪句話說漏嘴,讓裴乾察覺到他的真實身份。
“好,我聽姐夫的。”
閑聊幾句,陳逸重新帶上黑鐵面具來到里間廂房的地下靜室里。
這時候,呂九南和阿蘇泰兩人仍舊酣睡不醒。
只不過兩人狀態可謂天差地別。
因為先前的傷勢,呂九南幾日沒有進食幾乎瘦得皮包骨頭。
反觀阿蘇泰的體型絲毫沒變,好似沒受影響般。
陳逸嘖嘖稱奇之余,便刺出兩根銀針,讓阿蘇泰醒轉過來。
甫一清醒。
阿蘇泰立馬坐起身。
待看到戴著黑鐵面具的陳逸后,他面上戒備之色閃過,便也慢慢記起之前的事。
“你,魏人,交易到了?”
陳逸微微頷首,語氣略帶笑意的說:“我這邊準備好了。”
“現在就看世子殿下是否答應這樁交易。”
阿蘇泰咬了咬牙,那張方正且有著奴印的臉上,露出些許恨意。
“不論什,我答應!”
聞言,陳逸沒有廢話,繼續道:“我的交易就是讓你回返蠻族。”
阿蘇泰明顯愣了一下,驚訝的看著他。
“我,回部族?可,可是他們,仇,我……”
陳逸抬手打斷道:“仇,自然會讓你報。”
“但你要明白,你的敵人不是普通人,而是蜀州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劉洪。”
“你覺得靠你一人,能復仇成功?”
“布政使……劉洪?他,就是那魏狗的老爺?”
陳逸知道他說得是曾志風,點點頭道:“沒錯。”
“先前我不急著幫你報仇,便是因為還差了一些必要的條件。”
“如今一切準備就緒,只要你同意,待你回到部族的那天,便是他的死期。”
阿蘇泰聽完,顯然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么關聯,語氣生硬的說:
“那我,豈不是不能殺他?”
陳逸啞然失笑,“世子殿下見諒,我的能耐只能保證他會死,還不能保證讓你手刃了他。”
“何況你這樣做了,便是有我幫助,你也不可能活著離開蜀州。”
阿蘇泰倔強的搖頭:“我只要他死。”
命都可以不要。
陳逸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內心里對他不免多了一分欣賞。
若非這阿蘇泰是個蠻人,他倒是不介意讓這小子少吃些苦頭。
“還記得先前你答應我什么嗎?”
“我讓你殺了曾志風的條件是——你要答應幫我做幾件事情。”
“讓你回返蠻族是其一。”
“讓劉洪死在蜀州,而不是死在你手上,便是第二件事。”
阿蘇泰又是愣了一下,張了張嘴,黝黑的臉上瞬間漲紅。
他想說些反駁的話或者拒絕的話,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
他整個人像是泄氣般,說:“先生教過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蠻人也要講誠信。”
“我,我答應過你,便不會變。”
頓了頓,阿蘇泰直視陳逸雙眼,一字一頓道:“只是你要保證,那劉洪一定要死。”
陳逸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我答應你。”
他笑著繼續說:“便是沒有你的事,我一樣不會讓他活著。”
聞言,阿蘇泰重重點頭。
“你,要我怎么做?”
“別著急,我還有第三和第四件事讓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