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巖打斷了他。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霍森家族也不是一天就能威脅住的。”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沈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看著凱文,忽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你吃過路邊攤的墨西哥卷餅嗎?”
凱文愣住了,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那看過凌晨四點的城市嗎?不是從這種頂層套房的窗戶里,而是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看著清潔工開始一天的工作,第一班地鐵從地下呼嘯而過。”
凱文的嘴唇動了動,還是搖了搖頭。
“那你有沒有試過,背著一個包,買一張隨機目的地的火車票,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小鎮,住最便宜的旅館,和當地人喝著劣質的啤酒,聽他們講一晚上關于捕魚的故事?”
凱文的頭,垂得更低了。
這些,他只在書里,在電影里看到過。
他的生活,被私人教師,馬術教練,商業課程和家族晚宴填滿。
他去過很多國家,住過最豪華的酒店,卻從未真正“看過”這個世界。
沈巖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意味。
“這個世界很大,凱文。”
“比霍森家族的莊園,比圣洛都的社交圈,大得多。”
“等你真正自由了,可以去看看。”
“你會發現,你哥哥追求的那些權力,你父親守護的那些財富,在廣闊的天地面前,其實挺可笑的。”
說完,沈巖便不再理他,轉身走回了吧臺,給自己又倒了杯水。
凱文坐在沙發上,久久沒有動彈。
沈巖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他那片早已混亂不堪的心湖。
自由。
他第一次,對這個詞,有了一種具體而模糊的向往。
那或許,就是墨西哥卷餅的味道,是凌晨四點的冷風,是陌生小鎮的啤酒泡沫。
許久之后,他站起身,對著沈巖的背影,輕聲說了一句。
“謝謝。”
然后,他走進了那間臥室。
門,輕輕地關上了。
沈巖喝完杯中的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圣洛都的不夜城。
底下那些璀璨的燈火,像無數涌動的欲望。
而他,正站在最高處,冷眼旁觀。
凱文睡得很沉。
或許是連日來的逃亡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又或許是沈巖的存在,讓他那根緊繃的神經,終于得以片刻的放松。
深夜。
沈巖的手機,在靜謐的房間里,發出一陣輕微的震動。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
張巨峰。
這么晚打來,看來是已經做出了決定。
沈巖走到陽臺,關上落地門,按下了接聽鍵。
“沈總。”
電話那頭,張巨峰的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疲憊。
“我想清楚了。”
“我答應你。”
沈巖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只有一個條件。”張巨峰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懇求。
“你說。”
“事成之后,你得保證我家人的安全。”
“可以。”
沈巖答應得很干脆。
“巨峰鋼鐵,你也可以繼續做下去。”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沈總,你不問問我,為什么改變主意嗎?”
“不需要。”沈巖的聲音,像陽臺外的夜風一樣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只看結果。”
“不,我想說。”張巨峰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
“我這幾天,閉上眼,就是周師傅的臉。”
“當年,我只是個從山里出來的窮小子,在遠山重工當學徒,是周師傅手把手教我技術,看我吃不飽,還經常從家里給我帶飯。”
“他說我踏實,肯干,以后會有大出息。”
“可我……我他媽的都干了些什么!”
張巨峰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遠山重工出事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周師傅那種人,一輩子兢兢業業,把技術看得比命都重,怎么可能在核心數據上造假?”
“但我不敢說,我怕啊。”
“那幫人,太黑了。他們找到我,給了我一大筆錢,讓我站出來,做那個‘污點證人’。”
“他們威脅我,如果我不照做,我在老家的女兒,就不知道會出什么‘意外’。”
“我沒得選,沈總,我真的沒得選!”
沈巖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他知道,這些積壓已久的恐懼和愧疚,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
“后來,我拿著那筆錢,開了巨峰鋼鐵,生意越做越大,可我沒有一天睡過安穩覺。”
“我總覺得,周師傅就在天上看著我。”
“我欠他一條命,我欠他一個清白。”
張巨峰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沈總,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那天在工廠,你再次問到周師傅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這件事情,只有你,或許才能辦到。”
“是誰在背后操作?”沈巖終于開口問道。
“一個叫‘深海資本’的投資公司。”張巨峰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那個名字是個禁忌。
“他們才是遠山重工破產的幕后推手。他們用不正當的手段,做空了遠山的股票,然后又用極低的價格,收購了遠山最核心的那幾項專利技術。”
“V9.0特種鋼的配方,就是其中之一。”
“我手上有當年他們和我接觸的證據。一個叫‘影先生’的人,是他們的代表。”
“我偷偷錄了音。”
“還有他們給我轉賬的海外賬戶記錄,我也還保留著。”
“很好。”
沈巖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波瀾。
“把所有東西,都整理好。”
“我會給你發一個加密軟件,你通過那個軟件,把所有電子證據,都傳給我。”
“記住,操作的時候,不要用你公司的網絡,更不要用你家里的。”
“去一個你信得過的,沒有監控的網吧。”
“明白,我都明白。”張巨峰連聲應道。
“沈總,那個人……那個影先生,他背后……”
“他背后是誰,你不需要知道。”沈巖冷冷地打斷了他。
“知道得越少,你和你女兒,就越安全。”
“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