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他拒絕,這個年輕人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去尋找下一個能幫他實現野心的人。
而他將繼續在這個陰暗的巷子里,做一個爛醉如泥的瘸子,直到死去。
機會只有一次。
方知拙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鐵銹,機油,和劣質白酒的味道。
但這口氣,卻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名為“希望”的東西。
他緩緩地,抬起了自己那只滿是油污和傷痕的手。
然后,緊緊地,握住了沈巖。
“我的實驗室,要建在海邊。”
“我需要聽到潮汐的聲音。”
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不是“方瘸子”的沙啞,也不是方知拙的冰冷。
而是一個天才,在沉寂十五年后,向世界發出的,第一聲宣告。
沈巖笑了。
“好。”
“T市的海岸線,隨你挑。”
三天后,T市。
聽濤閣,一間不對外開放的私人會所。
寧客推門的時候,心情很不錯。
沈巖這次叫他過來,說是要談一筆大生意,一筆能讓他在T市徹底站穩腳跟的生意。
他理了理自己價值不菲的西裝領口,臉上掛著職業性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沈總,這么急找我,是又有什么發財的大計……”
他的話,在看清房間里的人時,戛然而止。
沈巖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地為自己沏茶。
而在他旁邊,坐著一個格格不入的人。
一個老人。
或者說,一個瘸子。
老人身上穿著一套嶄新的休閑服,但依舊掩蓋不住那股子常年與機油、鐵銹為伍的氣息。
他的頭發花白,胡子拉碴,雖然被刻意收拾過,但那雙眼睛里的東西,卻像是蟄伏的野獸,讓寧客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寧客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認識T市所有叫得上名號的人物。
但他敢用自己的職業生涯擔保,眼前這個人,絕不是T市圈子里的。
“這位是?”寧客試探著問,目光投向沈巖。
沈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一杯沏好的茶,推到老人面前。
“方老,嘗嘗。T市的云霧茶,入口還算溫潤。”
方老。
寧客在腦子里飛快地搜索著這個姓氏。
姓方的,T市沒有哪家大人物姓方。
等等……方?
一個塵封已久,幾乎已經被所有人遺忘的名字,如同閃電般劈進寧客的腦海。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那個正在端起茶杯的老人。
那條不自然的腿……
那雙銳利得不像話的眼睛……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那個人,十五年前就已經被“人間蒸發”了。
“他……他是?”寧客的聲音,第一次在沈巖面前,帶上了無法控制的顫抖。
沈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給你介紹一下。”
“方知拙,方教授。”
“我新公司的,首席技術官。”
轟!
寧客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顆炸彈引爆了。
方知拙!
真的是方知拙!
那個十五年前,以一己之力,差點顛覆整個能源物理學界的絕世天才!
那個傳說中,被永盛集團逼得家破人亡,最后徹底消失的瘋子!
寧客作為生意場上的“掮客”,最擅長的就是搜集情報。
他當然知道方知拙這個人,更知道這個名字背后,牽扯著怎樣一個恐怖的龐然大物。
永盛集團!
那是在京城都能呼風喚雨的存在!
沈巖,他不僅找到了方知拙,還把他帶回了T市?
他想干什么?
寧客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不是什么發財的大計。
這是在懸崖上走鋼絲,底下是萬丈深淵!
寧客的喉嚨發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沈巖的回答,平靜得可怕。
方知拙喝了一口茶,像是沒聽到他們的對話,只是自顧自地評價道:“茶不錯,但比他親手泡的,還是差了點火候。”
他口中的“他”,寧客知道,指的是那個已經死去的,方知拙的導師。
一個天才,一個叛徒。
寧客感覺自己的腿有點軟。
他想掉頭就走,離這兩個瘋子越遠越好。
但理智告訴他,他走不了。
從他幫沈巖搭上安然那條線開始,他就已經綁在了沈巖的戰車上。
現在,這輛戰車,正朝著一堵名為“永盛集團”的銅墻鐵壁,全速沖去。
“我需要一塊地。”沈巖終于說到了正題。
“一塊靠海的地。”
“要足夠大,足夠隱蔽,安保級別要能達到軍用標準。”
“我要在那里,重建‘星火實驗室’。”
星火實驗室!
寧客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這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名字,竟然要被沈巖重現于世。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沈總,你知道永盛集團為了找他,十五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嗎?”
“你在T-市建實驗室,無異于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點火。”
“他們會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把我們所有人都碾碎。”
沈巖笑了笑,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所以,才需要你。”
“寧客,你在T市人脈通天,三教九流都有你的路子。”
“我要你找的地方,不是常規的工業用地,也不是掛牌的商業地塊。”
“我要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沈巖看著他,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錢不是問題,安然那邊剛批了一筆新的資金,足夠我們把半個T市的海岸線買下來。”
“我只要結果。”
寧客的呼吸變得急促。
他看著沈巖,又看了看旁邊那個沉默如山的老人。
恐懼。
興奮。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他心底瘋狂交織。
他看到了巨大的風險,也看到了一個足以改變世界的,瘋狂的機遇。
賭不賭?
他的人生,不就是一場又一場的豪賭嗎?
許久,寧客從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用微微顫抖的手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中,他眼里的慌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賭徒式的瘋狂。
“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他喃喃自語。
“T市靠海,這樣的地方,還真有一個。”
寧客用了整整七天時間。
這七天里,他幾乎沒有合眼。
他動用了自己從業以來,積攢下的所有人脈關系。
從規劃局的檔案管理員,到混跡碼頭的地頭蛇,再到專門處理不良資產的銀行經理。
他的電話,打遍了T市的每一個角落。
沈巖的要求很清晰,但執行起來,卻難如登天。
靠海,意味著目標顯眼。
隱蔽,意味著人跡罕至。
能建實驗室,意味著要有基礎的交通和水電配套。
這幾個條件,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