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自己拄著拐棍，向著屋里走去。
“天涼了，該回去了。”
他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蕭索和孤寂。
沈巖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知道，再說下去，只會揭開老人更深的傷疤。
行動永遠比語言更有力量。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安然的電話。
安然，圈里背景深厚的投資人，也是沈巖的合作伙伴之一，人脈通天。
“安總，幫我找個人。”
“誰？”電話那頭，安然的聲音永遠帶著幾分慵懶的優(yōu)雅。
“國內(nèi)最好的，骨科和神經(jīng)科專家。”
沈巖的語氣不容置疑。
“我要最好的那個，不管他在哪里，用什么代價，三天之內(nèi)，我要他在T市見到我。”
安然在那頭輕笑了一聲。
“口氣不小。能讓你沈總這么上心的，可不是一般人。”
“是誰啊？值得你動用這么大的人情？”
“一個值得我尊重的老人。”
“好，我知道了。等我消息。”
安然沒有多問，干脆地掛了電話。
兩天后。
一架私人飛機，降落在T市國際機場。
一個年過六旬，精神矍鑠，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在幾個人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顧彥飛。
國內(nèi)神經(jīng)外科的泰山北斗，一雙拿手術(shù)刀的手，被譽為“上帝之手”。
無數(shù)權(quán)貴富豪，想請他主刀一臺手術(shù)，都要排隊等上半年。
而現(xiàn)在，他被沈巖一個電話，從都市直接“請”了過來。
當(dāng)沈巖帶著顧彥飛出現(xiàn)在方知拙面前時，老教授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顧彥飛，嘴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么。
“方教授，這位是京城協(xié)和的顧彥飛教授，在神經(jīng)外科領(lǐng)域是權(quán)威。”
沈巖語氣自然地介紹道，仿佛只是請來一個普通醫(yī)生。
“讓他幫您看看腿，做個檢查，總沒有壞處。”
方知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心里是有些生氣的，氣沈巖的自作主張。
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緊張和慌亂。
那個被他埋葬了十五年的希望，仿佛變成了一顆種子，正在他心底的廢墟里，不受控制地破土發(fā)芽。
他想拒絕。
可“不”字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顧彥飛沒有在意方知拙的抗拒。
他蹲下身，神情專注地開始檢查方知拙的雙腿。
他捏了捏，敲了敲，又用一根小小的銀針，在幾個關(guān)鍵的神經(jīng)節(jié)點上進行測試。
“有感覺嗎？”
“……沒有。”
“這里呢？”
“……還是沒有。”
方知拙的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顫抖。
檢查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
顧彥飛的眉頭，一直緊緊皺著。
每多一分鐘，方知拙心里的那顆種子，就往下沉一分。
陳光科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終于，顧彥飛站起身，摘下了手套。
“顧教授，情況怎么樣？”沈巖問道。
顧彥飛沒有馬上回答。
他走到一旁，看著方知拙的X光片和多年前的病歷，沉思了許久。
整個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能聽到方知拙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
“情況很糟糕。”
顧彥飛終于開口，聲音低沉。
“十五年的時間，太長了。神經(jīng)已經(jīng)嚴(yán)重萎縮，和肌肉的連接幾乎完全斷開。按照常規(guī)的醫(yī)學(xué)理論，恢復(fù)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方知拙的身體，猛地一晃。
他閉上了眼睛，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去了。
果然，是這樣。
果然，還是自己癡心妄想了。
然而，顧彥飛的話鋒，卻突然一轉(zhuǎn)。
“但是……”
這個詞，像一道驚雷，在方知拙的腦海里炸響。
他猛地睜開眼，死死地盯著顧彥飛。
顧彥飛的目光，帶著一種學(xué)者的興奮和審慎。
“我剛才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你當(dāng)年脊椎受損的位置非常刁鉆。”
“它雖然切斷了主要的神經(jīng)傳導(dǎo)束，但也正因為如此，反而像一個‘保險’，保護了一簇深層的，更原始的神經(jīng)元叢。”
“這十五年來，它們一直處于休眠狀態(tài)，沒有壞死。”
顧彥飛走到方知拙面前，眼神灼灼。
“常規(guī)的神經(jīng)嫁接和再生療法對你沒用。”
“但近兩年，M國那邊有一項前沿的生物電流刺激再生技術(shù)，配合我們最新的神經(jīng)干細胞移植手術(shù)，或許可以喚醒它們。”
“什么意思？”方知拙的聲音嘶啞干澀。
“意思就是……”
顧彥飛一字一句地說道。
“手術(shù)難度極高，風(fēng)險極大，全球范圍內(nèi)都沒有幾例成功的先例。”
“康復(fù)過程會極其痛苦，漫長得可能需要一兩年。”
“但，你還有機會。”
“一個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轟——
方知拙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他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了。
他只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他那雙因為常年不見天日而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慢慢，慢慢地，氤氳起了一層水汽。
他伸出顫抖的手，一把抓住了輪椅的扶手。
用了很大的力氣，似乎想要撐起自己的身體。
可那雙腿，依然像兩截枯木，毫無反應(yīng)。
他看著沈巖，嘴唇哆嗦著，許久，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顧彥飛沉吟片刻。
“五成。”
“不，如果能用上最好的設(shè)備和藥物，不計成本的話……”
“六成！”
六成！
在被判了十五年死刑之后，這個數(shù)字，無異于天籟！
沈巖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方知拙的肩膀。
他看向顧彥飛。
“顧教授，需要什么，你列一張清單。”
“不管是設(shè)備，藥物，還是團隊。”
“三天之內(nèi)，我會把所有東西，都送到你的面前。”
那平靜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買菜般的小事。
但顧彥飛卻聽懂了。
那意味著，一場耗資可能高達數(shù)十億，需要調(diào)動全球頂級醫(yī)療資源的超級手術(shù)，即將拉開帷幕。
而決定這一切的，只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一句話。
方知拙再也控制不住。
一行滾燙的淚水，從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悄然滑落。
十五年了。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那雙已經(jīng)死去的腿。
正在傳來一陣，名為“希望”的，久違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