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醒來,我們就討論星火實驗室二期工程的事。”
“馮遠山那個瘋子,說想在實驗室旁邊再建一個反物質湮滅對撞機,我還沒答應他。”
方知拙被他逗樂了。
“你小子……是想把我的棺材本都掏空啊。”
笑聲中,那份緊張感,沖淡了不少。
第二天,清晨。
手術室的紅燈,準時亮起。
沈巖和陳光科站在走廊的盡頭。
沒有坐立不安,也沒有來回踱步。
沈巖只是靜靜地站著,看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陳光科遞給他一瓶水。
“巖子,你說這老頭兒遭了這么多罪,老天爺也該開開眼了吧。”
“老天爺開不開眼,我不知道。”
沈巖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但我知道,顧教授的手,很穩。”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個小時。
五個小時。
十個小時。
走廊外,太陽從升起到落下。
期間,吳雅來過一次,匯報公司事務,被沈巖幾句話打發走了。
劉慧也打來電話,沈巖只是簡單報了平安,讓她不用擔心。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扇門和門上亮著的紅燈。
終于,晚上九點。
在紅燈亮了足足十三個小時后。
它啪的一聲,熄滅了。
門開了。
顧彥飛走了出來,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手術服都濕透了。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張疲憊至極,卻又閃爍著光芒的臉。
“手術很成功。”
“神經束的嫁接和干細胞的植入,比預想的還要順利。”
他看向沈巖,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完成驚世杰作后的激動。
“我們把他從地獄門口,又拽回來了一步。”
“接下來……就是真正的地獄了。”
顧彥飛口中的“地獄”,在方知拙醒來后的第三天,降臨了。
康復治療。
神經再生的過程,伴隨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那種感覺,像是億萬只螞蟻,在骨頭縫里啃噬,又像是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血肉里穿刺。
方知拙是個硬漢。
當年妻女慘死,自己的腿被廢,他都沒有掉過一滴淚。
可現在,他每天都會被這種非人的疼痛折磨得渾身濕透,青筋暴起。
但他咬著牙,一聲不吭。
負責康復治療的,是國內最權威的理療專家李教授。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折磨”方知拙。
用電流刺激他毫無知覺的肌肉,強迫它們收縮。
用外骨骼支架,固定住他的身體,讓他像個木偶一樣,一遍遍地重復站立、坐下的動作。
每次康復結束,方知拙都像是死過一次。
沈巖推著輪椅,送他回病房。
“沈巖……要不,還是算了吧。”
方知拙的聲音,虛弱得像風中殘燭。
“太疼了……我怕我撐不住。”
他第一次,說了放棄。
沈巖停下腳步。
他沒有安慰他,也沒有鼓勵他。
他只是拿出平板,點開了一個實時監控視頻。
畫面里,是鯨落灣的施工現場。
巨大的潮汐能源矩陣基座,已經初具雛形,像一頭蟄伏在海岸線上的鋼鐵巨獸。
“方教授,馮遠山說,能源矩陣的最終調試,必須由你親自完成。”
“他說,全世界只有你,能讓這個大家伙,真正活過來。”
“還有你設計的那個量子糾纏通信模型,原型機已經出來了,等你回去,進行第一次跨空間通訊實驗。”
沈巖的聲音很平靜。
“他們,都在等你。”
方知拙看著視頻里那個寄托了他一生心血的宏偉工程,渾濁的眼睛里,慢慢重新燃起了火苗。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掌心。
“扶我……扶我起來。”
“李教授說,今天還有一組站立訓練……”
“還沒做完。”
日復一日。
從盛夏到深秋。
整整三個月。
沈巖推掉了公司百分之九十的事務,幾乎所有時間都泡在了醫院里。
他會陪著方知拙做每一項康復。
會在他疼痛難忍時,跟他討論星火AI的進化路徑。
會親自下廚,給他做最合胃口的飯菜。
陳光科來看過幾次,每次都搖頭感嘆。
“巖子,你這是把他當親爹伺候了。”
“他是我請出山的。”
沈巖淡淡地說。
“我就得對他負責到底。”
這天下午。
康復室里。
方知拙脫離了外骨骼,只靠著兩旁的扶手,顫顫巍巍地站著。
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頭發和衣服。
他的雙腿,像篩糠一樣抖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
李教授站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教授,試著……抬一下右腳。”
方知拙深吸一口氣。
他閉上眼睛,將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了那條沒有知覺的右腿上。
動!
給我動起來!
一秒。
兩秒。
那條腿,像是焊死在地板上,紋絲不動。
方知拙的臉上,露出了痛苦和絕望的神情。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
沈巖忽然開口。
“方教授,梅鴻遠的公司,昨天發布了他們的第一代AI助手。”
“永盛集團的股價,漲停了。”
方知拙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睜開眼。
那雙眼睛里,瞬間充滿了血絲。
梅鴻遠!
那個毀了他一生的仇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力量,從他的胸腔里轟然炸開。
“啊——!”
他發出了一聲壓抑了十五年的怒吼。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
他那條紋絲不動的右腿,猛地抬起,然后重重地,向前踏了出去。
一步!
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公分。
雖然落地時,他整個人都失去了平衡,要不是沈巖和李教授眼疾手快地扶住,就會摔倒在地。
但那,是真真正正的,屬于他自己的。
十五年來的。
第一步。
方知拙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整個人都虛脫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那雙腳。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
決堤而下。
方知拙的淚水,是十五年沉淀下來的鐵銹,終于被希望的洪流沖刷干凈。
他沒有哭太久。
這個被歲月和仇恨磨礪得如同一塊頑石的老人,只是用手背粗暴地抹了一把臉。
然后,他用盡全身力氣,扶著欄桿,再次嘗試抬起那只左腳。
失敗了。
身體的指令仿佛一封沉入海底的信,無法抵達那久已失聯的神經末梢。
但他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