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走向白板，指著曲線末端一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小抖動。
“看這里，能量在最后階段有零點零零三的溢出。這意味著鍵合層的分子結構還不夠穩定。”
他眼中閃爍著狂熱。
“如果我們重新設計磁場約束線圈的纏繞方式，引入艾娃的微通道散熱模型，理論上，我們可以把這個溢出，再壓低一個數量級！”
團隊的興奮被瞬間再次點燃。
對他們而言，99.99%和99.999%，是兩個世界。
“我馬上去跑新的模擬！”里奧坐直了身體。
“我需要新的超導材料配方。”艾娃說。
“反應腔得重做，給我一天時間。”馬庫斯捏了捏拳頭。
就在這狂熱的氣氛達到頂峰時。
一個平靜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停。”
沈巖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一個字，像一盆冰水，澆在了所有人的頭上。
實驗室里狂熱的空氣，瞬間凝固。
霍夫曼博士猛地轉過身，難以置信地看著沈巖。
“你說什么？”
“我說，到此為止。”
沈巖重復了一遍，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這個技術，現在已經夠用了。”
“夠用？”
霍夫曼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他走上前，逼視著沈巖。
“沈先生，你承諾過，無限預算，不干涉研究方向，讓我們把伊卡洛斯，推到理論的盡頭！”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現在，我們距離盡頭只有一步之遙，你卻讓我們停下？！”
里奧也站了起來，臉上寫滿了失望和憤怒。
“又是這樣，對嗎？你們這些商人！看到一個能賺錢的東西就迫不及待地想拿出去變現！”
他想起了自己給廣告算法優化按鈕顏色的日子，一股惡心涌上心頭。
“這個成果，足以讓任何一家半導體公司領先業界五年！但它不是極限！它不是伊卡洛斯真正的樣子！”
馬庫斯的臉色陰沉得可怕，他一步步走過來，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沈巖。
“我早該想到的。”
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擠出來的。
“你把那個姓馬庫斯的混蛋搞破產，只是為了自己成為他。”
“把我們當成雞，看到下了個金蛋，就想殺雞取卵。”
艾娃沒有說話，但她抱起雙臂，眼神冰冷地看著沈巖，已經退到了她的工作臺旁，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操作著，似乎在備份數據，準備履行合同里的退出條款。
背叛感。
濃烈的背叛感，充斥著整個實驗室。
他們以為找到了一個懂他們的理想主義者。
結果他只是一個更精明的資本家。
沈巖環視著這三張寫滿了憤怒和失望的臉，最后目光落在霍夫曼身上。
他沒有生氣，甚至沒有辯解。
他只是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
“博士，這項技術，現在能量產嗎？”
霍夫曼一愣，下意識地回答。
“當然！它的穩定性，已經超過了市面上所有的鍵合技術！良品率可以做到史無前例的99%！”
“很好。”
沈巖點了點頭。
他走向主屏幕，指著那條完美的曲線。
“因為‘完美’，是‘足夠好’的敵人。”
幾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沈巖轉過身，看著他們。
“你們以為，我花了幾十億美金，重建伊卡洛斯，只是為了發一篇頂刊論文，或者做出一個性能更好的芯片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里。
“我是在鑄造一柄劍。”
“一柄可以用來發動戰爭的劍。”
戰爭？
這個詞，讓實驗室里的技術狂人們感到了迷茫。
“你們追求的，是那百分之百的完美。是那理論的盡頭。我答應過你們，我會支持到底。”
沈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所以，這個實驗室，將繼續作為‘伊卡洛斯A’項目組存在。你們的任務不變，繼續沖擊那個理論的極限。預算，依然沒有上限。”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是，就在我們說話的這一刻，我會啟動‘伊卡洛斯B’計劃。”
“我會用你們現在這個‘足夠好’的99%版本，在另一個秘密地點，建立一條完整的生產線。”
“它會像印鈔機一樣，開始大規模生產我們自己的芯片。用一種碾壓所有對手的姿態，沖進市場。”
“順便把這個技術先市場一步交付給Aegis Dynamics的羅伯特·萬斯。”
“別忘了他可是買了這項技術使用權的。”
“可是我們又不能讓他們完全壟斷市場，這樣會破壞平衡，所以我們不需要把完美技術交付給他。”
沈巖的眼神里，透著一種讓這群天才都感到心悸的鋒芒。
“你們在象牙塔里追求藝術的極致。而我，要拿著你們的藝術品，去市場上進行一場屠殺。”
“博士，當你還在為了最后那0.001%的提升而修改線圈時，我們的敵人，可能已經模仿出了我們90%的技術。我不能給他們這個時間。”
“A計劃，是我們的未來，是我們的技術壁壘。B計劃，是我們當下的武器，是為A計劃提供資金和安全環境的保障。”
“我不是要停止你們的研究。”
“我是要讓你們的研究，擁有兩支軍隊。”
“一支，向著人類未知的領域沖鋒。”
“另一支，為你們掃清現實世界的所有障礙。”
實驗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里奧張著嘴，大腦飛速運轉，理解著這個宏大的布局。
艾娃放在鍵盤上的手停住了，她看著沈巖，像在看一個怪物。
馬庫斯臉上的憤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震撼。
霍夫曼博士，他看著沈巖，渾濁的眼睛里，那團火焰再次被點燃，而且燒得比之前更加旺盛。
他終于明白了。
沈巖不是資本家。
也不是一個理想主義的贊助人。
他是一個將科學、技術、商業、乃至戰爭都視作棋盤的棋手。
而他們，伊卡洛斯團隊不是被豢養的金絲雀。
他們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兵刃。
“這個世界不是一個安靜的實驗室，博士。”
沈巖最后說道。
“它是一個角斗場。”
“我們剛剛造出了有史以來最快的戰車。”
“現在，是時候把它開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