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所有人,只要是犯事,最終都可以歸到大理寺。
但皇室之人除外。
可皇族,并非就能橫行霸道,為所欲為了。
于是,就設立了宗人府這樣一個機構,用以管理皇家宗室事務。
并且,設立了一個不在三公九卿之內的超品官職——宗正。
一般由宗室里,德高望重之人擔當。
現在的宗正便是祁王,魏敬。
皇帝的少數還能夠有些話語權的兄弟。
在宋時安進到大理寺后,魏忤生也進了宗人府。
一座肅穆的內殿中,魏忤生坐于位上。在其對面,魏敬也坐在位上。
“六皇子魏忤生,瑯琊調兵之事,誰為主謀?”魏敬語氣肅然道。
“回宗正,我為主謀。”魏忤生道。
“記錄在案?!?
魏敬抬起手,一旁某位小輩的宗室皇族,手記在案。
“掠朔風張溫等人財產,何人主謀?”
這次魏忤生沒有認罪,而是解釋道:“是張溫等人為賄賂南門守城軍官,主動交出錢財。”
“可有證據?”
“守城一眾軍官士兵,全部都杖刑,罰俸,監(jiān)軍和縣衙皆留案底。此番來盛安的豪族家主,也可為人證?!蔽衡枭?。
“記錄在案?!?
魏敬抬手。
繼續(xù)的,他問道:“朔風縣令宋時安許諾禁軍士兵軍官,連升兩級以上,何人主謀?”
“我主謀。”
“他提議的嗎?”
“不,是我自己的決定?!?
“記錄在案?!?
在這個也記上后,魏敬盯著魏忤生,語氣里帶著一絲詰問道:“最后一個問題,朔風縣令在所有的行動中,承擔何等責任?”
“一切行為,都是我提出,我決定。時…宋時安他,只負責執(zhí)行我的命令,與其余人全部一樣?!?
“你確定?”
“我確定?!?
“記錄在案?!?
終于,在宗人府這一場毫不拖泥帶水的審判,這般的結束了。
魏敬起身,魏忤生也起身。
兩個人,互相的一拜。
“六殿下,在大理寺那一邊結案之前,你得一直在這里了,見諒。”魏敬道。
“忤生就叨擾皇叔了?!蔽衡枭喈斨t遜的回以笑容。
“我的職責所在?!蔽壕匆残α诵Γ贿^表情依舊是相當的正式,提醒道,“宗人府這邊就此結案,等我出了這里,就不能改了?!?
“不用了皇叔,一字不改?!?
“好?!?
魏忤生如此干脆的認罪,讓魏敬這個快六十的老頭,也算是少受了一些的折磨。
在出了宗人府后,他便對旁人說道:“將這些,交于陛下。”
………
魏忤生的認罪書,送到了皇帝的手里,但他看都沒有看一眼,畢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
現在問題的關鍵在于,要不要送到大理寺汪辰,輔佐他審案。
“陳寶。”皇帝對一旁的太監(jiān)問道,“按照大理寺辦案的流程,宋時安那邊得多久才能結束,出獄。”
“回陛下,這個得看宋時安的口供。”陳寶答。
“你覺得,他會如何說呢?”皇帝又問。
“恕奴婢冒犯?!?
“言者無罪,說?!?
“既然是六殿下和宋時安商榷好的,分開回來,那么對于瑯琊調兵,封官許愿等一切的行為,應該也已經事先……”
“對過口供了?!?
皇帝將陳寶這個不敢說的詞,替他說了。
陳寶說道:“哪怕當中細節(jié)可能有些出入,宋時安會稍微的維護一下殿下,但大體上,應該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如若二人口供一樣,那豈不是很快,就能無罪釋放?”皇帝又問。
宋時安是得出來,可他又不能夠出來的太容易。
皇帝要給吳王鋪路,就不能夠讓他輕松出獄。
至少,得預設一些阻礙。
這樣,宋時安就欠吳王那邊的恩情。
“那陛下……”陳寶想了想后,說道,“整個北涼的官吏,尤其是武將,現在基本上都是禁軍的班底。而且那些人,既跪殿下,又跪宋時安?!?
“太大了。”皇帝直接就給否了。
是要給宋時安套上一些可大可小的罪名,讓吳王出來英雄救英雄,但‘培植黨羽’這個小不了。
“那張溫賄賂的對象,其實并非是南門守衛(wèi),而是宋時安本人?”
這個情報非常的私密。
但皇帝,就是知道。
或者換個說法,皇帝不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不,留一手?!?
這個也不太行,暴露出來,會讓‘安生’不得安生,感到緊張。
“那張溫兒子的死,太草率了?!标悓氄f道,“而且,這個是宋時安親手殺的。”
這個,知道的人太多了。
哪怕是監(jiān)軍,也得如實的記載。
張溫和家眷回府后,他兒子便被宋時安所殺,隨后搜出了通敵的密信。
張溫是朔郡第一世家家主,他兒子是四品的都尉,侄子是前封疆大吏刺史,直接被宰了一個嫡子,事不算小。
當然,等到宋時安案結束,張溫的一家,包括那個都尉大兒子,都得砍頭了。
哪怕是外侄的刺史,也基本上退出了權力中心,能夠有個從三品的閑職,一直混到退休,那就是皇恩浩蕩了。
“可,就這個?!?
皇帝,決定下來。
只要宋時安和魏忤生的口供一致,安生組合,也能就此分化了。
………
“時安,回到盛安后,我必定會入宗人府,然后就像當初說的一樣,扛下所有的責任?!?
“你在大理寺,什么都不要承認,只說那些都知道的事情——你跟著一起干了。”
“你千萬不要在意,我們的功勛沒人能夠磨滅,我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更不會怪你。”
“到時候你需要做的,就是快點從大理寺出來?!?
魏忤生那天夜里的話,在宋時安的腦海中回播。
坐在監(jiān)獄之中,他的表情十分平靜。
不一會兒后,那名今天去抓自己的獄官來了,站在牢外面,笑著對宋時安說道:“小宋大人。”
意識到被大人物當刀,來補救了。
宋時安看向他,笑了笑:“何事?”
“今日啊,那都是上面要求我這樣做的,上梏也是上面說的,下官就只是執(zhí)行。過程稍微粗暴一些,請見諒啊?!彼拖袷悄瞧蹩品蛑S刺里的小公務員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當然,他可是正七品,算不小的官了。
“沒事,怪不到你頭上的。”宋時安全然不在意。
這壓迫感!
這言外之意,是要怪上頭的大人們啊。
“我父親知道我進來了嗎?”宋時安問。
“宋府君應該是知道的?!睂Ψ交卮?,“他這些天,一直都是由汪大人親自對接的。不過詔獄那邊,在下官的職責范圍之外,恐怕沒辦法傳話?!?
詔獄是高級官員受審的地方,肯定跟宋時安不一樣。
“不用?!?
宋時安并不在意。
總是會見到的。
“好的。宋大人?!?
“何時開審?”宋時安問。
“我就是來帶您去的?!豹z官說道。
“走吧?!?
宋時安相當坦然的起身,然后跟著這位與自己同級別的獄官,走到了一間四處都是封閉,里面還有各種刑具的審訊室。
在正中央,有一硬而矮的木凳子。
不用他說,宋時安就坐了過去。
在之上,是兩把寬敞而又舒適的靠椅,就是來審自己的人。
是誰來呢?好期待呢。
……
誰當審訊官,在一頓糾結推諉后,最終變成了孫恒和濟明兩個人一起。
大理寺的左右監(jiān)。
孫恒覺得應該是濟明的原因,就是右監(jiān)負責皇城以外官員的訴狀和審訊,朔風縣令是涼州的,明顯算地方。
濟明覺得應該是孫恒的原因,是因為彈劾宋時安的百官是京城的,這應該算是京都案。
所以最終妥協(xié)為,兩個人都來。
為什么不是兩個人都不來?
汪辰說有點事先回家了。
“六殿下回盛安,百官迎接,必然算是褒獎?!睗鞔y道,“既然如此,這一個月內,為何沒有任何的封賞?而且,人還一直在皇宮里,哪都沒去?”
“你的意思是……”孫恒問道,“殿下抗了全部的‘罪’?”
濟明沒有說話。
但兩個人,都覺得有可能。
“那宋時安如若將責任,也說到是殿下身上…”濟明道,“那我們還不能回懟,斥責其大膽。”
“只能如實的將詳情,稟報到宮里。”孫恒說。
可說完,他又皺起了眉頭:“兩邊要是對上了,宋時安可就無罪了?!?
這話一說出來,濟明便盯向孫恒,眼神有些嚴肅。
別幾把搞斗爭,把他也牽扯進來。
“按照流程問,按照流程審吧?!?
孫恒收斂住了他的壞心。
兩個人一起去了審訊室。
一同的,坐在了位上。
同時,還有好幾位屬官,記錄官,用以保證程序正義。
看到宋時安這混賬,孫恒就氣不過。
但再氣,也不能泄私憤。
更別說拷問了。
以這個案子的等級,他出去要是少根毛,都有人要掉腦袋。
“宋時安?!痹卺j釀好一切后,孫恒一邊看著卷宗,一邊開口,“你可知罪?”
“我知罪?!?
這三個字一說出來,兩個人傻眼了。
這小子,竟然說知罪!
這里可不是耍性子的地方,他自己都承認的罪,可是要按照虞律來判的!
“你知道什么罪?”孫恒反問。
“你要問罪,而非是讓我認罪?!彼螘r安提醒。
“不用你說,本官能不知道?”孫恒不悅懟過后,開門見山道,“有彈劾說,瑯琊調兵案為你所主謀,可有此事?”
“瑯琊調兵,為的是動用一切力量抗齊?!?
“我在問你誰主謀?”
“我正在說。”
宋時安也盯著他,不卑不亢,嚴肅的回答道:“并非謀反,又何談主謀?”
“那你剛才說知罪,知的是何罪?”濟明提問道。
“我知罪,是知為了抗齊,隨機應變,從而違反的軍紀。而不是,謀反罪?!?
“是否謀反,不是由你定義?!睂O恒道。
“我的話,有記錄在案嗎?”宋時安道。
“有的。”濟明說,“每一個字都記下,到時候還需要你簽字畫押?!?
“好。”
“那你再說?!睗骼^續(xù)道,“這次你所謂的違反軍紀的隨機應變,是何人提出,何人決定,何人執(zhí)行?!?
這,才是關鍵。
宋時安的回答,決定著他能不能盡快出獄。
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執(zhí)行那一環(huán)節(jié)有他,所以只要承認明面上的,然后跟宗人府里的魏忤生口供對上,他就基本上要無罪釋放了。
孫恒最煩的,也就是這里。
這六殿下對他也太好了吧?
竟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那所有的功勞,也就歸宋時安了。
抬起頭,宋時安突然道:“調兵之事,為我提出,殿下決定,二人共通執(zhí)行?!?
“……”
此話一出,所有人,包括記錄的官員都定住。
這宋時安,竟要用肉身抗謀逆之罪!
沒錯,宋時安是答應了小魏,但那是騙騙他的。
要是自己跟他口供對了,那就是小魏全責,自己無責。
但要是他跟小魏的口供互相矛盾。
那就是,兩個人的罪名待定。
吳王,你不是要收買我們的心嗎?
那你就發(fā)揮你通天的手段,讓我們兩個人都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