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去送吳王。”
“是。”
吳王行禮退下后,皇帝讓太監將吳王送出宮殿。
而后,看向一旁剛才送吳王來的太監。
他,是全程都在瓊林宴的。
“宋時安沒有私下與吳王交談過嗎?”皇帝問。
雖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太監的權力來自于皇帝。那些權勢的皇帝,自然擁有絕對忠誠,不含一點兒私心的太監。
他回答道:“宴會上,吳王殿下和宋時安沒有交談的機會。過后,殿下親自出殿相送眾進士,宋時安下轎行了一禮,便在殿下的關心下離去。沒有正面的交談,但是……”
“嗯。”
皇帝在他猶豫的時候,便已然知曉一切。
一句話也能是暗示。
甚至一個字都行。
很有可能就是宋時安教的。
而就算是教的,也無所謂,作為麾下謀士,有這種職責,總不能捂著嘴不讓人說話。
問題的關鍵是,吳王怎么回答?
他的回答,才決定能否過關。
“下去吧。”
皇帝讓那位監視的太監離去。
“是,陛下。”
他走后,過了一會兒陳寶便踩著輕盈的步子,弓著腰而來,到了皇帝的面前。
“今日的瓊林宴,你覺得兩位皇子做的如何?”皇帝問。
“陛下,奴婢不敢妄議兩位殿下……”陳寶先迭甲。
“直接說,拋開剛才吳王承認的錯誤之外。”皇帝道。
“兩位殿下,都稱職盡責了。”陳寶回答道。
倘若是要說車轱轆話,不會用詞性這么準確的形容。
皇帝也覺得如此:“嗯,尚可。”
除開那件事情,皇家的顏面是沒有受到抹黑的。
兩個人的確是不合,天下人都知道。
而兩個人一起主持瓊林宴,期間沒有矛盾,沒有明面上爭奪人才,沒有網羅群黨,這就可以了。
皇帝很清楚,他們是容不下彼此的。
太子之爭,素來如此,肯定會你死我活。
甚至說,倘若沒有將事情妥善解決,等到自己死后,兩個人之中必定要死一個。
但一碼歸一碼,天下人需要一個穩定的時局。
信心比黃金更重要。
要是沒有強大的信心,姬淵就能夠用黃金,來摧毀大虞百姓的信心了。
“尚書臺和盛安令的職務,都交接的如何了?”皇帝問。
陳寶答道:“回陛下,已經與宋靖,葉長清,還有原尚書仆射劉正私下都有過溝通。盛安令和尚書臺,還有大理寺的一些重要官員,也都基本知曉。”
“明日就公示。”皇帝道。
“是。”
“后日,于尚書臺對眾進士進行面述。”皇帝道,“歐陽軻正好告病,就讓宋靖親自主持。”
“是。”陳寶稍微有些不解的詢問道,“宋時安和宋策也是由宋靖所面述嗎?是否,需要避嫌?”
“歐陽軻告病,宋靖避嫌。”皇帝道,“余下的,還有正四品以上的嗎?”
“回陛下,從四品的部曹尚書有幾位。唯一的正四品,那就是尚書郎中,于修。”陳寶回答說。
“歐陽軻的愛徒,是吧?”
“是,陛下。”
堂堂朝廷要員的任免,讓一個大秘書來,這肯定是不合規矩的。
宋策這個鐵定七品那沒事,可宋時安打底正五品起步,于修如何去面對?
“陳寶,你知道朕為何不想見宋時安嗎?”
忽然的,皇帝問道。
“陛下,奴婢不知。”陳寶回答道。
“因為朕最近,又夢到應夢逆臣了。”
皇帝這句話,讓陳寶感到不寒而栗。而接下來的一句,更是如恐怖故事般駭人:“而且在夢中,他的長相愈發清晰。”
“……”陳寶哆嗦起來,有些緊張的問道,“那陛下是否要讓畫師,將其畫出來呢?”
找到就給殺了!
不對,既然都有長相,為何不直接找宋時安確認?
是就殺,不是就皆大歡喜。
也就是說,皇帝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殺宋時安。
他甚至還擔心,夢中之人真的與宋時安撞臉。
“他是否是應夢逆臣已經不重要了。”皇帝看著陳寶,“重要的是,朕想親自看看他,有何本事。”
………
吳王坐在馬車上,整個人都是木的。
面目呆滯,一言不發。
而腦海中,全部是那一幕——
“這些話,是宋時安教你說的嗎?”
皇帝他直接就問出來了。
他當場就被嚇得身體一緊,頭腦發熱。
好在的是,那時他正在匍匐叩拜,沒有將這慌亂不安示人。
腦子則是在一瞬間,頭腦風暴了。
這里宋時安沒有教過啊!
要說嗎?
如若不承認,那就是欺君。
自己臨別時跟宋時安道別,這肯定是被太監看到了,至于是否傳遞‘小話’這事,雖沒有實錘,可誰都會往那方面想。
要欺君嗎?
還是說,承認一部分是教的,但余下是真誠的。
但在抬首的那一瞬間,他又想到。
我認錯的時候,說的是因為想替父解憂所以做錯了事。
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僭越了。
可要說這是宋時安教的,那自己的認錯,自己的眼淚,可就一點兒都不實誠了。
這也是欺君,且更重!
“父皇,宋時安沒有教過我說這些話。”
看著陛下,吳王做出誠懇道:“是宴會上他替兒臣解圍時,兒臣自己意識到做錯了。”
他就是這么說的。
皇帝也沒多問,還點了點頭。
可吳王還是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做錯什么。
接下來,又當如何做?
于是,一回到吳王府,他就讓人去將葉長清請來,哪怕現在已經有些晚了。
而見到吳王這般的焦慮,而且一點兒都沒有宴會后的醉意和疲憊,在一旁的吳王妃走到他身旁,拿出絲綢巾帛,輕輕的擦了擦他額頭的汗:“不是瓊林宴嗎?是沒喝太多酒嗎?”
“喝了,還因為喝酒壞了大事。”
坐著的吳王,喃喃的說道。
“壞大事了?”聽到這個,吳王妃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什么事?”
隨后,吳王就講了發生的一切。
吳王妃擔憂的問道:“這不影響儲君的位置吧?”
“應當是有影響,但影響沒有太大。”吳王解釋道,“畢竟有宋時安的解圍,后面見父皇時,也挽救了一下。”
“那這宋時安,很忠心啊。”
因為吳王妃老聽吳王說,忤生和宋時安很近,兩個人要提防。
可現在看,吳王的事情他也放在了心上呀。
“他確實是個人才,有他在,我的太子之位會很穩妥。”吳王說。
“那就不能多拉攏一下嗎?”吳王妃問道,“你先前說,他跟忤生關系很近,完全沒辦法拆散。但,那不是沒有拆過嗎?”
“這個時候,是拆不了。”吳王語氣稍有不耐煩道,“他們二人,那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那不說拆,可以試著恩賞一下啊。”吳王妃說道,“官職,錢財,珠寶,咱們都沒有送過,人心何談不能收買?”
她說的雖然直接,但還真有道理。
一個老大能夠御下,靠什么?
我能給小弟什么。
倘若我什么都給不了他,他豈不是只有名義上的尊重。
丞相的位置那是餅。
“世俗之外他并不需要……”
“子尚。”吳王妃頗為認真道,“他有何愛好,你與我說。”
“他想要我一統天下,為他爭萬世之名。”吳王說。
“別的沒有嗎?”吳王妃道,“英雄愛美人,他不會對美人也沒興趣吧?”
“那倒不是。”
“那好辦呀。”吳王妃有了法子,“我還有個親妹妹,長得美麗動人,可愛俏皮,何不嫁給他?”
吳王妃是欽州蕭氏。
梁中侯蕭群,就是她的親堂兄。
不過吳王妃并非算分支,也是主家。
只不過蕭群在宗族子弟之中過于優異,因此接了吳王妃父親的班。
在古代,把爵位和權力傳給親侄子是很常見的。
“他似乎有喜歡的女子。”吳王說。
“可有我妹妹漂亮,可有她高貴?”吳王妃問。
“不談長相。”吳王道,“家世,倒是差得遠。”
“這天下,有誰不想跟勛貴聯姻呀?他肯定會答應啊。”吳王妃得意,且篤定道。
皇帝的女兒沒人看得上,可勛貴的女兒,那可謂是漏就秒。
能跟勛貴女兒結合,那生出來的孩子,都能沾點赤紅的血。
跟宋時安成連襟,似乎也不錯。
但吳王也知道,宋時安非常人:“他或許還真不想和勛貴聯姻。”
“怎的,那女人美若天仙呀?”吳王妃陰陽道。
“在他的心中,那就是和神女一樣。”
“神女?”
“《洛神賦》就是為她寫的。”
這句話說出來,吳王妃倒是理解了。
不過,卻沒有絲毫的棘手,反倒是笑了:“我懂了,意思是他有個想娶的人,這個人還存在。”
“怎么,你有法子?”
“那我去走那女孩的關系不就行了嗎?”吳王妃充滿自信。
有集美,你早說啊。
“你有想法?”
“殿下,我們女人之間的事情,你就不要過問了。”吳王妃從容到道,“反正,拉攏一個男人,從他的女人下手,更輕松。”
“那你注意,別議論國事。”
吳王也不管了,反正自己也沒有好辦法。
他更在意的,還是自己到底該怎么辦。
皇帝,到底想讓他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就在這時,丫鬟前來稟報:“殿下,葉大人到了。”
“好。”
吳王當即起身,快步去到王府大堂。
“長清,有急事,你快坐下。”
一見到他,吳王連招呼都沒來得及打,便直接的就將瓊林宴上,但更主要的是,與皇帝的交流,說與他聽。
并且由于過于急切,他還是站著的。
就這樣,吳王站在坐著思索的葉長清身旁,等待對方回答。
“殿下,宋時安主動替您解的圍?”葉長清抬起頭,問道。
“是啊,走之前他好像也在等我,想告訴我該怎么做。”吳王說道,“他只說了要哭,所以我進去就開始哭。”
“沒問題,是對的。”
“可是,陛下似乎看出來了,是宋時安教我的啊。”
“陛下這樣問,就是他這樣想。”葉長清說。
“知道了?那怎么辦啊?”吳王慌了,“這不是欺君嗎?”
“殿下。”葉長清認真道,“陛下什么都知道。”
“那他知道我還狡辯?父皇不會厭惡我嗎?”吳王費解道。
“殿下,不會的。”
注視著吳王的眼睛,葉長清看了良久后,肅然道:“身為王者,可知錯,但不能認錯。就算非要認錯,也不能認真正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