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安和魯超兩個人,在燕國的馬車上坐著,往北邊走。
燕國分為四個郡。
其中遼南郡,很大一部分為秦氏所掌控,是與大虞接壤最多的郡。
還有一個白郡,是康管區,在遼南郡東側,有一小部分與東涼接壤,還設置了一個名為‘白頭關’的關隘。剩下的一部分,與淮州接壤。
但白郡的戰略地位完全比不過遼南郡,淮州通往燕國的路被稱為‘臨海道’,沿途的沼澤,瘴氣,森林,山脈,讓這條路基本上行進不了軍隊。與涼州接壤的那部分,也是道路崎嶇,人口稀少。
倘若到時候兩國對壘,白郡的戰略或許會提高一點,但那也只是防止奇兵。
主戰場,仍在遼南郡。
然后就是遼中郡,康遜勢力大本營。
高郡,公孫家的地盤。
以及最大城池,襄城。
燕國概括下來便是:四郡一府。
“大人,我們這在秦公的地盤上趕路,安全否?”宋時安做出擔憂的詢問道,“要不往東行百里進白郡,然后北上?”
“宋使君多慮了,我們燕國非常安全。”帶著一些本土的地域榮譽感,魯超安慰的說道,“就像是大虞一樣安全。”
其實他也有些擔憂,畢竟秦公的態度現在還不明確。
不是說他齊國派的立場不明,而是對于達成聯盟的手段,還琢磨不透。
聯齊是一定的。
可是聯齊抗虞,還是聯齊緩虞,這非常重要。
康遜趨向于后者。
一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
但還有一種極端的思潮,那就是大虞的崛起無法阻擋,不抗虞的代價便是,坐視一個龐大帝國的形成。
倘若秦公是聯齊抗虞的,那還真有可能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來……
“魯大人?!彼螘r安對這位國使認真的問道,“在見燕王之前,您得給我交個底呀?!?
“什么底?”魯超問。
“你們大王,到底是怎么想的?”宋時安道。
“……”聽到這個,魯超皺起了眉頭,糾結一會兒后說道,“只要大虞愿意把公子一家送回來,大王什么都愿意?!?
“可簽訂盟約,三年之內,陸續將公子一家送回?!彼螘r安承諾道。
“三年太久了,最好現在。”魯超道。
“那我們現在就把公子送回來?!彼螘r安說道,“半年之后,若大王反悔了,又與那齊國結盟,怎么辦?”
“大王怎么會反悔呢?我們有盟約在啊……”
“我記得,大虞和燕國的盟約應該還沒終止吧?”宋時安提起道,“可你的王,還是把姬淵的兒子接來了?!?
“……”
一句話就殺死了比賽。
但魯超作為使者,肯定要狡辯:“使君作為大國之臣,不會懂這種感受。那姬淵來勢洶洶,硬將兒子塞到了我們國家,我們也不想要的呀。”
“那就送回去?!?
“那送回去的同時,大虞也要將公子送來?!?
“姬淵可以再把人塞給你們,我們還能要回質子嗎?”
“他再塞人,我們絕對拒收?!?
“那我們可以先將夫人送給你們?!?
“我們要夫人做什么?”
兩個人這般露骨的直來直往,將所謂盟友的關系,道出本質——都是屁。
沒有實質性的互相威脅,口頭上的承諾,比草紙還賤。
“哎,燕王被蒙蔽了呀。”宋時安嘆了一口氣,然后說道,“他可憐啊。”
“使君說笑了?!濒敵溃巴踉趺磿蓱z呢?”
宋時安看向他,露出了一抹打趣的笑意:“幫忙做決定的,是大臣,到時候被重用的,也是大臣。甚至說那陳行來,送的一塊塊黃金,也是給諸位大臣的。燕王閣下,可曾得到一枚金餅?”
“大王就是燕國最富有的人,他不需要接受齊使的任何賄賂?!?
魯超作出笑容,進行回應。
哪怕對方一針見血的指出了燕國政體的本質——元老政治。
或者說,貴族政治。
聊天陷入僵局的魯超,看了眼窗外后,主動轉移話題道:“前面有個莊子,于溪林之中,景色靜謐優美,是大王南巡避暑的。今日已經行進了五十余里,要不先歇息,明天之后,再開始趕路吧?”
宋時安禮貌的點了點頭,道:“全憑魯大人安排?!?
就這樣,一行人停下了趕路。
紛紛的,將一車車的黃金押送進高墻之內的莊園里。
“這些送給大王的東西,可有倉庫?!彼螘r安說道,“并且,全由我的人來值守?!?
‘我的人’便是偽裝成普通武官的左子良,以及一些錦衣衛和御林軍。
“帶這位大人去。”魯超說道。
接著,就有一名下仆帶著車隊往倉庫那邊走去。
“你,帶著宋使君去房間。”魯超又順手指使一位丫鬟,叮囑道,“還有月使,都好好安排房間。”
“是?!毖诀叩?。
“那魯大人,待會兒見?!?
“嗯,待會兒見?!?
兩個人互相行了一禮,就此回房。
而在這高墻內,人來人往,忙忙碌碌的時候,魯超叫來他的副手,問道:“記住每一個人了嗎?”
他十分自信的小聲道:“完全對上了,宋使君的心腹是那名月使,還有一個叫三狗的侍衛。其余使團官吏,總共十一人。六名地位很高的武官,大概就是情報中說的錦衣衛。其余的,應該是精兵,總共二十一個,全部加在一起,四十一人,每張臉對應的名字,我不用思考就說出來?!?
“不錯。”魯超認可后,叮囑道,“我們的人少,基本上管不住他們。所以要守好府門,不要讓人出進。”
“是。”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魯超嚴肅道,“所有人都看住,但凡消失一人,立馬向我稟報。”
………
傍晚,秦公戍堡。
獨自一個人,站在了沙盤正中間,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這時,袁主薄回來了,走到了他的身邊,對秦公說道:“撤軍的消息已經給各營發去了,按照著您的指示,讓他們繼續保持著守備的狀態?!?
“嗯?!鼻毓琅f是表情沉重。
“宋時安進燕的如此順利……”袁主薄沒有帶著任何立場,說道,“現在黃通將軍十分害怕。”
“不是跟他說了嗎,找了個替死鬼。”秦徹說道。
袁主薄低下頭,一言不發。
他不想吐槽,但確實是有些地獄。
找了個替死鬼,就是你。
“你有什么擔憂嗎?”秦公忽然問道。
“沒,沒有?!彼Y巴道。
這時,一只粗糙的大手,蓋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緊張的一怔后,秦公慈祥的笑道:“你做了我十幾年的學生,我對你視若己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講的。”
言下之意:你是自己人,我不會賣你的。
“還有,我給過了黃通機會對吧?他自己沒有把握,就這么讓一個文官把城門打開了,他沒有錯嗎?”秦公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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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自己沒有保他他才死的。
是他自己沒用,不敢對燕王的人哈氣。
“是,是的?!痹鞅∵B忙做出笑容,然后說道,“在下是擔心,這宋時安太狠了。怕是,真的能終止盟約。”
要是燕齊沒能結盟,很多人會遭殃。
“是啊,誰出使帶一萬大軍呢……”
秦公也開始擔心,那康遜是真的被說動了。
要是宋時安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會來嗎?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走了進來,對秦公稟報道:“秦公,有客人?!?
聽到‘客人’這兩個字,他表情當即鄭重其事起來。然后,對袁主薄道:“你先下去吧。”
“是?!?
袁主薄退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著布衣,一臉老滄,還有些佝僂著身子,披著灰麻布兜帽的老人走了進來。
見到秦公后,他緩緩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嚴峻的臉:“參見秦公?!?
“那位大人,還好吧?”
秦公此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對于這個看起來像是老仆人的男子,展現出了過度的尊重。
哪怕面對康遜,也未曾有過。
“大人身體安康?!崩险哒f道,“我是隨商隊而來,不可逗留太久。過一會兒,我就趁著夜色回南方。”
“嗯?!鼻毓c了下頭,然后在意的問道,“那位大人怎么說?”
“全力阻止宋時安與康遜的和談。”老者道。
“我已經設法讓他不能進城了,可是他還是入燕。”秦公為難。
“那為什么,讓他進去了呢?”老者反問。
“魯超搬出了王詔,而且那黃通,就是殺使者的人,他已然陷入恐慌?!鼻毓?。
“交出他?!崩险叩?。
“我已經決定交出來了?!?
“秦公。”凝視著對方,老者嚴肅道,“只要宋時安不死在燕國,這一仗就打不起來。”
“……”
聽到這個,秦公愣了一下,然后極其認真的說道:“我的探子已經偵查到了,十余萬的軍隊都在調動,而且魏忤生和華政也被點將了。南邊也已經造勢,談不成必有一戰……”
“那位大人說,打不起來。”
就在秦公越說越急的時候,老者用冷靜的口吻把他打斷。
“那位大人的話,從來沒有錯過?!?
秦公緩緩抬起頭,看著老者,語氣也凌然道:“好,我明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