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人出使的消息傳到了燕國。
然后第二日,便召開了朝會。
在朝堂之上,大王沒來的時候,眾人都是躁動不已。
“自古以來,哪有出使的時候會帶兵的?而且,還整整一萬人,離我們國門滄遼關就十里地啊!”
“對啊,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哪怕是強虞,這樣做也有失體面,有失妥當啊。”
“還好魯國使顧全大局,親自出關迎接,才將這邊境那一觸即發的大戰給制止。這簡直,就是小孩子干的事情,這宋時安怎么如此荒唐!”
基本上都在罵。
不過也有不少人對于邊境之事相當了解,清楚內幕。
其中相國公孫興,則是對于這‘來者不善’的宋時安,多了一些興趣。
這還真是個人才。
不過做這件事情,聰明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點。
他是極力不想讓兩國交戰的,可是卻用了這樣一個,稍有不慎,便可能形成重大國際沖突的法子。
當然,這個可能性在公孫興看來,是非常小的。畢竟燕國這邊也不想讓自己變成主戰場,放他入燕總比真的在邊境陳兵十萬要好。
可是誰敢擔這個風險?
真是個瘋子。
此人要么名垂青史,要么死無葬身之地。
或者死無葬身之地的同時名垂千古。
反正絕對不可能在這歷史的洪流上被裹挾著東流,留不下任何痕跡。
“相國,你怎么看?”
這時,身后的一人小聲的試探道。
然后不少人全都看向了他,想聽大佬的想法。
對此,公孫興搖了搖頭,也做出不太滿意的說道:“不管怎么說,這帶兵出使,有違邦交之道。”
他這么說過后,其余人連連附和。
“對啊,現在燕齊還沒有結盟,我們與虞國還算是友邦。這友邦之間,行如此無禮的頑童之舉。這宋時安我看啊,不過如此!”
“雖然有文采,不尊禮制,不懂規矩,哪怕寫出了《洛神賦》,也得不到我的認可。”
“文采是真的,可這國與國之間的邦交,他是一點都不懂。”
“來都之后,若是不為此事道歉,一切免談!”
朝堂逐漸沸騰起來,因為這公孫興的一把火。
公孫興雖然不是聯齊抗虞派,但至少是同意結盟的,作為百官之首,自然要表達態度。
哪怕沒有表達的很滿。
而且,不要小看這幫廢物腐儒。
他們不敢對宋時安哈氣,但壓力一下燕王還是能夠做到的。
這時,燕王也上朝了。
坐在王位之上,接受除開公孫興的眾人跪拜。
公孫興作為公孫氏家主,是有入朝不跪拜的特權。
不過他形式上比較尊重燕王,每次其余人匍匐跪拜時,他都會行一禮。
“宋時安的事情,諸卿都知道了吧?”康遜相當淡定的說道,“來,議一議吧。”
其實康遜在得知的時候,也比較激動。
但他激動的點與別人都不一樣——康義一家竟然被帶來了!
至于帶兵出使這個?
最后的結果是好的,就沒問題。
宋時安此舉還能敲打敲打秦公,讓他稍微安分一些。
“大王。”這時,一位年過七十的老臣,太子師王定站了出來。
燕國的儲君不叫世子,而叫王太子。
這是這個國家合法性的標志之一。
倘若真的叫王世子,就意味著屬于是某個國家的政治構架當中,乃二級王國。
所以說所謂的向大虞稱臣,只是某一時期,一種政治妥協。完顏構也稱臣了,不影響宋國是個主權國家。
“王師傅說吧。”
康遜知道這個老東西麻煩,所以語氣都有一點‘忍讓’的意思。
“請問大王,宋時安為何要做這種事情,可有理由?”王定嚴肅的問道。
“這個嘛……”康遜想了想后,說道,“據說,是因為虞國的使者在路上被殺了,所以為了安全考慮,讓大軍護送。”
“好的。”王定說道,“那老臣請問,帶一萬大軍逼近國門,此事合理嗎?”
“不合理。”康遜說。
“那虞國的使者,是死在我們的國家境內嗎?”
“不是。”
“沒有死在我國,這樣做也不符合邦交之道。”在確認了一遍后,王定問道,“假如我們的使者,死在了我們的國內。我們這樣去對虞國,他們能夠原諒嗎?”
這一個非常精妙的‘類比’出來,其余人情緒一下子被調動。
民粹思想,瞬間蔓延。
燕人的命,也是命!
康遜被這懟的一下,不知道咋說了。
這時,襄城令田儀察覺到大王為難的表情,隨后開口說道:“這自然是不能夠原諒,虞使這樣做不對。可是,這國家之間,有強有弱,不是簡單的將心比心就能解決問題的。”
“哦,田大人的意思是,我大燕是小國。我大燕的臣不能,將不精,沒有資格和虞國平等對話?”王定直接就扣上了帽子,開始搞政治正確。
這個無解。
當一個國家擁有某些不能言說的政治正確時,基于這種事情上面的討論,都是太監上青樓。
“王師傅,我可沒有這樣說……”田儀連忙反駁。
“沒這樣說,可不代表沒這樣想。”王定一哼,陰陽怪氣道。
“我大燕啊,有能臣,也有名將。”這時,還得是裁判來把話題帶上正軌,“可是啊,虞強燕弱也是事實,那宋時安是帶著兵來了,這終究沒引發戰爭……”
“可這是蔑視,是侮辱。”王定不依不饒道,“倘若下次是帶著好幾萬人,以出使的名義故意試探,該當如何?”
“是啊大王。”這時,中尉康純也相當認真道,“虞國是以其強,不尊重我們。但尊重我們的國家,有的呀。”
“齊國?”康遜看向這位族弟。
“大王,齊國將皇子當成質子送到了我們大燕,同意兩國邊境一同撤軍。而且,還要尊大王為燕王,二圣并尊。”康純道,“我們何必還要再忍那蠻虞?”
“蠻虞又是什么意思?”康遜無語的問。
“野蠻的,無禮的。”
“知道了,你站回去。”康遜擺了下手。
“可是大王……”
“站回去,也讓別人說說話。”
康遜現在是真的沒招了,連自己的親信都主張與虞劃清界限。
那其余的,拿了陳行錢的人,還有懸念嗎?
“大王。”王定道,“您進位天王之事,或可稍緩,擇定一黃道吉日。可這齊虞之事,得盡快確定下來了。”
康遜掃視著眾人,知道硬不了。
到時候,只能夠交給宋時安,讓他去跟這群人吵架了。
或許宋時安再賄賂一道,他們的說法又不一樣了。
這些人吶,都是沒準的。
可有一點,那是已經確定的。
宋時安要是沒點本事,那在這燕地,他就一件事情都做不成。
“知道了知道了。”康遜不太有耐心的重復了兩遍,“宋時安應當還有三日到襄城,你們若是有何意見,寫成奏章獻到宮里吧,本王都會看的。”
再聊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
現在需要的是方法論。
但燕王可不需要這些寫在奏章上,各自心懷鬼胎的方法論。
他只要散朝,暫且清凈。
“是。”
眾人同步回應。
然后,就此散朝。
…………
公孫興坐馬車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而一進府,便有下人向他稟報:“秦公的人袁主薄來了,因為您去上朝了,所以小的就先自作主張,帶到客房休息了,請君侯恕罪。”
“無妨。”他擺了擺手,接著說道,“把他帶到堂屋去,我在那里等他。”
“是。”
公孫興十分的從容。
去到大堂后,便相當有姿態的坐在主位上,等著秦公的人來。
過了一會兒,袁主薄捧著一個沉甸甸的匣子,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他端著的動作,就公孫興就估摸得出份量。
只是,這秦公為何要給自己送錢?
“下官,參見相國。”
主薄端著匣子不變行禮,便把頭點低,十分尊敬。
“袁主簿,你可是秦公愛徒。”公孫興笑了,打趣道,“何事,要親自來呀?”
“為相國送禮。”袁主薄開門見山道。
“這是?”公孫興困惑的站起身。
“秦公送于相國的,五百金。”袁主薄也淺笑道。
“……”公孫興一愣,驚訝道,“無事無節,秦公為何送我如此厚重大禮?”
這可是五百金吶。
秦公,是真的出血本了。
“相國。”主薄道,“秦公想讓您帶領百官,對大王進些忠言,盡快簽下燕齊盟約。”
公孫興依舊是禮貌微笑。
他與秦公的想法一致,都是聯齊。
但是,他可不會讓秦公得逞。
聯齊卻不向南增兵,就是他的反制手段。
公孫家可不會允許秦氏坐大。
“這個,大王自有他的考慮。我,也不能說太多啊。”公孫興對錢沒有展現出一絲的需要。
畢竟也就這么點。
白拿自然舒服。
可這天下,哪有白拿的錢?
秦公這么出血的理由,他必須知道。
袁主薄低下頭,皺起了眉頭,糾結了好一會兒后,終于忍不住,小聲的說道:“有一件事情,下官懇請相國能夠……”
“你說,我能保密。”公孫興輕描淡寫道。
“宋時安,在遼南郡被刺殺了。”袁主薄十分神秘的開口道。
“……”公孫興當即一怔。
“可這,絕對不是秦公所為。秦公如若要殺他,他不可能活著離開遼南郡。”袁主薄認真道。
“那秦公覺得是誰?”
“秦公認為,是宋時安的賊喊抓賊。”袁主薄道,“就是為了分裂我大燕,挑撥離間。所以秦公請相國您,一定要主持大局,莫讓這人詭計得逞!”
這,就能夠理解了。
公孫興也沒再多問,將手壓了壓,從容道:“你東西,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