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吳王以商榷屯田之事人選進宮,向皇帝匯報工作。
這對父子倆,一直聊到了夜里。
“那就先說到這里,你回王府吧。”說得也差不多了,皇帝便開口道。
“父皇,那兒臣就退下了。”
吳王在離開前,對皇帝匍匐一拜。
準備離去。
而視線,則是盡可能的平視。
“陳寶,你去送送殿下。”皇帝隨口道。
吳王身體一緊,但很快就將這種拘謹隱藏。
“是。”
陳寶自然的接令。
接著,便跟隨著吳王,離開了這里。
“父皇最近入睡,還好吧?”
吳王相當關切的詢問陳寶。
“回殿下,陛下還是一樣,多有失眠。”陳寶回答道。
“可有方法緩解?”吳王展現出了一個兒子,相當純粹的孝心。
純粹的尬聊。
因為陳寶感覺到了,他那種微妙的‘心不在焉’。
亦或者說,別有用心。
兩個人就這般一路的聊著。
期間,吳王還主動寒暄,關心陳寶這樣一個閹宦之人。
這是先前從未有過的。
一直的,走到了出宮的夾道。
唯有這條路,是絕對的寂靜。
周圍,沒有任何的監視。
果然,如陳寶所預料的那樣,吳王終于是忍不住了:“陳公公,有一件事情,可否過問?”
“殿下有何吩咐?”陳寶十分禮貌道。
“并非吩咐。”吳王看著他,有些警惕的說道,“請邊走邊說。”
兩個人就這么突然的停下,這是相當刻意的。
吳王想做的,盡量自然。
可是這條路越走越短,是說不完那么長的話的。
因此,他十分真誠道:“陳公公,此乃請求。”
“……奴婢不敢。”陳寶立馬作出惶恐的樣子,“倘若是陳寶方便的,一定盡力。”
“先前司馬煜進宮,是不是為父皇解夢了?”吳王說出這句話時,心都在狂跳。
陳寶聽的,也悸動不已。
“是有此事。”陳寶道。
“那是什么樣的夢?”
吳王當即展現出急切,因為剩下的路已經不到一半。
得在一分鐘之內說完。
可足足猶豫了很久,陳寶都沒有開口。
“陳公公,拜托了。”吳王懇請道。
“殿下。”陳寶在掙扎后,說道,“陛下的夢,若不讓人知道。那陳寶就必須守口如瓶,不能有一個字的透露。請您,體諒奴婢。”
果然,是非常大的事!
“我自然知道陳公公為難,可是我太想替父皇分擔了。”吳王著急道,“你也知道的,父皇這個年齡了,還在為失眠而困擾。或許,就是心事太重,無人能夠排解。”
“可是……”
來不及可是了,吳王道:“陳公公,你是知道的。陛下,最信賴的便是我了。日后,你我之間的相處也是來日方長。”
言下之意:陛下要傳位于我。
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太監了。
“奴婢微末之人,只是伺候陛下的命,不敢僭越,大逆不道的與殿下您稱‘你我’。”陳寶十分老實的說道,“更不可在這個時候,背著陛下行此蠱惑之事,牽涉到皇儲之爭。”
“沒有皇儲之爭了。”吳王嚴肅道,“公公,你時常在陛下左右,應該很明白吧。”
“吳王殿下,莫要讓奴婢為難了。”陳寶近乎哀求。
而此時,離出宮只剩下十幾步。
吳王,也是終于開大,直接問道:“是不是我成為了太子,便再無皇儲之爭?”
對此,陳寶沒有說話。
二人一直走到宮門。
“請殿下慢行。”陳寶笑著伸出手,做出恭送。
吳王則是看著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后,轉身便離去。
可這讓陳寶,有些毛骨悚然。
這小子,跟他爹越來越像了。
弓著腰目送著吳王上馬車遠去后,他便折返回宮。
今日的月光很淡,所以哪怕夾道兩側掛著燈,卻依然黯淡。
皇帝睡眠質量很差,稍有風吹草動,便會被擾醒。
因此陳寶練就了一個本事,踮著腳走路。
幾乎,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就像是鬼影一樣,未曾留下任何的痕跡。
可是,他的腳此刻卻完全的放了下去。
一步,一踏。
實心的落在地上。
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就像是那入朝的百官,作為貴中之貴,坦蕩瀟灑。
是個真正的大丈夫。
真正的男人。
我為何要去殉葬?
我為何要去站隊?
吳王,先當上太子再說吧。
我這爛命一條,大不了就陪你們斗。
然而出了夾道盡頭后,他的步伐重新輕盈,低著首,又見不得人了。
“陳寶,吳王殿下有問你些什么嗎?”皇帝問。
“陛下。”陳寶回答道,“殿下似乎是想問些什么,欲言又止。而后,就與臣聊起了您的睡眠,殿下十分關切陛下的身體。”
他回答的十分順暢,一點兒撒謊的樣子都沒有。
皇帝笑了笑,沒再繼續追問,而是順帶問道:“宋時安這些天在做什么?”
“回陛下。”陳寶答道,“據許尚儀說,整日都待在家里,什么都沒有做。而且,多數時間都在書房里,據說是在看書。”
“好,不用過多的監視。”皇帝道,“出了府邸,就別討他的嫌了。”
也就是在府里安了個嬤嬤,時不時匯報情況罷了。
真要連出門去哪都視奸,還派個人,把宋時安這樣的年輕人搞煩了。
他是真的有可能發脾氣的。
“是,陛下。”
陳寶平和回應。
“陳寶。”皇帝徐徐的看向了這位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太監,眼神里帶著一些復雜的情感。
“陛下,奴婢在。”陳寶
“無事。”皇帝輕輕搖頭,而后嘆息了一口氣,“罷了。”
………
宋時安從王府歸來之后,每一天都在自己房間,哪也沒有去過。
不管皇帝有沒有發現自己跟司馬煜見面了,都已經不太重要了。
當你因為擔憂而反復自證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自證陷阱。
老皇帝想做什么妖,他真的太清楚了。
“但老子啊,可是一身的反骨。”
在這本作品第一部完成后,宋時安伸了個懶腰,將其合上。
“小伯爺,你這是寫完了嗎?”見狀,蕓兒相當好奇的問道。
“你要當我的第一個讀者嗎?”宋時安問道。
“小伯爺欺負人。”蕓兒臉一紅,埋怨道,“明明知道蕓兒不認字。”
“不過咱大虞認字的人,倒是挺多的。”宋時安笑道。
《怪誕說》,也就是這個時代最暢銷的。
雖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基本上都是盜版。
但他也正版售出了將近五十萬本。
總計二十二冊。
每部大概也就五六萬字的樣子。
因此,這片市場絕對是紅海。
“出門了。”
…………
閱文閣,盛安最大的一店。
這里不僅售賣,同時還負責收稿。
一名身著寒酸,身材消瘦的秀才走到了里面,問道:“東家可在?”
“怎的,你寫書了?”那名翹著二趟腿,戴著刺繡小帽兒的攤主問道。
“您請過目。”他伸出雙手,交到了他的面前。
在大虞,當官才是正道。
所以,每個讀書人都想考上舉人。
可舉人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因此就有不少家境普通的秀才,一邊備考,一邊寫點書過渡一下。
當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只是想混點錢。
《怪誕說》的作者就賺的盆滿缽滿,還自己開了個挺大的書攤,現在已經是一個小有能量的富商了。
隨手接過他的書,攤主看到書名,便甩了過去:“什么玩意。”
秀才連忙抱住自己被甩掉的書,有些生氣,但還是耐著性子道:“這如何了嗎?”
“你自己看。”攤主隨手指點道,“桃色,春香,野狐,妖女,這才是正兒八經的書名。什么叫《千年雪》,誰知道你想寫什么玩意。”
“名字還可以再改,您看看內容。”他連忙巴結。
于是攤主咂了咂舌,不耐煩的接過,看了起來:“嗯,寫得不難看。”
聽到這話,他連忙擠出笑容。
“就是寫偏了。”他說道,“足足這幾面,都沒有一點雪白,你懂嗎?”
“雪白啊?哦,那樣的內容后面有……”
“錯,開頭我就要看到。”攤主教育道,“沒有雪白的文吶,誰去花錢看?還有,第一章你寫的是家事,為何不在這里設置個嫂子。”
“嫂子?可這家里,主角是大哥啊。”
“那就弟妹。”
“……”
“怎的,你不服?”攤主旋即表露出嫌棄,“你們這些臭秀才啊,以為自己讀了個書,就算是讀書人了。瞧不上這一行,你就別干。要干,你就把頭低著,好好干。”
強忍著憤怒,他擠出笑來:“那您再看看后面,后面好看……”
“等你加上嫂子再說。”
攤主直接就把書扔到了路上。
“你!”秀才對著他一瞪,但下一刻,便咬著牙把書給撿起來,忍辱道,“那我先回去改。”
說完,他就走了。
攤主則是嗤笑一下,顯得十分余裕。
而這時,一個相當嚴峻,留著小胡子的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還拿著一本書。
“你也是寫書的?”打量著宋時安的穿著,他有些狐疑。
明顯,不像是缺錢的人。
宋時安沒有說話,走到他的面前,將書放在了他的面前。
“《西游記》?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