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腳,自己才在皇后那里說的話。
才離開沒多久,皇帝便對自己說了。
排除掉內鬼是皇后的話……
演都不演了,演都不演了呀!
晉王這輩子被老皇帝嚇了很多次,但唯有這一次,感受到了‘死’的危機。
這個帽子扣的太大了。
誰能夠有資格替皇帝決定?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這不算是無中生有。
勛貴戒掉驕縱就能保住這種話,遠比字面上看起來嚴重。
這意味著,屯田還未開始,自己就恩賜了一州。
難道,這也是父皇所預料的?
皇帝怒火盛騰,展現從未有過的威嚴,哪怕此刻已然老態龍鐘,不復年輕時的那般壓迫,可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晚年的皇帝,沒有幾個不猜忌的。
是的,他曾經殺了自己的大哥,將太子逼死,可情況不太一樣。
從來沒有人說過,大戒大懲不對。
最可怕的事情,是小戒而大懲。
自己,要求生!
“父皇!”罕見的,晉王強硬起來,瞪著皇帝,他高聲道,“讓子盛做太子吧!他比兒臣更強,更適合這個位置!他若為太子,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將信服!”
“不用你說,朕也知道!”兒子敢對自己吼,皇帝當然不會慣著。
“但是,兒臣請父皇收回兒臣是借著母后,借著外戚,來爭這個太子!”晉王目光如炬,面部顫抖。
這一句話,把皇帝說得一怔。
臉都僵住了。
什么?
你讓朕把話收回去?
“兒臣不是今日才來問安母后,兒臣是時常前來問安母后。不止今日,光這個月便多次!”
晉王原本只是為了自證,而說著說著,胸腔中的憤懣完全被帶了出來,他索性起身,與皇帝對峙的吼道:“不是這個月多次,上個月也是!不是最近在您這里失寵之后常來,在主持科舉,在您把我扶到您的位置上,讓兒臣稱朕的時候,一直都是!既然我前一刻說的話,后一刻您就知道了。就應當清楚,兒臣沒有說謊!”
“……”皇帝第一次的,被皇子的氣勢所壓了下去。
連表情,都有些動搖。
“爹,你要覺得兒子是溜須拍馬,阿諛諂媚的人,不要說兒子變成了這樣的人。”晉王憤怒且痛苦道,“兒子早就是了,早在幾十年前,那個時候大哥還是太子時,我還在皇宮時,就每日給母妃問安了!”
皇帝的腦子一嗡,世界突然在他面前恍惚起來。
眼前晉王的臉,變得有些陌生。
而這陌生,實則是無法接受的熟悉。
他大哥的臉,出現在了他身上……
“你,你敢說你不想當太子?”指著這個逆子,皇帝顫抖道。
“想!兒臣一直想!”晉王毫不避諱道,“但現在,兒臣不想了。一點兒,都不想了!”
“你發誓!對著祖宗,發誓!”皇帝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道。
話音落下,晉王跪在了地上,朝著宗廟的位置,抬起手指,道:“臣魏翊軒,對著列祖列宗發誓。若有覬覦皇位之心,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死后進不了宗廟,永世不得輪回!”
說到后面,他已經哽咽的涕零。
原本以為最后的一線生機,也成了皇帝套路他設下的陷阱。
而他,結結實實的踩在了里面。
真的讓他,抓到了能弄死他的把柄。
眼角一行濁淚劃過,皇帝也悲慟得難以自已,不敢再看自己面前跪著的人。
“我知道,自從宋時安贏了后,我知道我已經不是陛下心中太子的人選了。我不想惹您煩,我也不想讓翊云不安。”晉王道,“我愿意放下一切的權力,把父皇您給我的,全都還回去,不再參與政事。那些親近我的官員,陛下你可以把他們調離出京,或者干脆免職。至于華政…他只是與我從小一同長大,他也是翊云的親表兄,等到翊云繼了大統后,他會全力輔佐的。”
晉王此刻已經不止是斷尾求生了。
可以說,丟掉了半身。
皇帝低下頭,無言了。
“陛下,我今日進宮,真的是因為母親難過。”
晉王緩緩起身,說完這句后。轉過了身,離開宮殿。而在踏出門檻前,又徐徐回首,道:“您知道的。”
“……”
皇帝,就這般看著晉王遠去。
背影一點點的消失在他的視野。
他知道。
魏翊軒從小就是最孝順的那一個。
甚至說,在前太子還在時,就已經是了。
皇帝腳步沉重的轉過身,看向了龍椅。
而在龍椅身后,一個頭先冒出來。接著,便是已經嚇得腿軟的吳王,踉蹌的爬到了皇帝的面前。
“他交權了。”看著這個哆嗦的兒子,皇帝有些凄涼道,“你的皇位,穩了。”
解決晉王,并不困難。
皇帝的一道命令,就可以將他的一切剝奪。
但是,那是懲戒。
皇子無過而懲罰,不僅是不祥,并且會引發動亂。
畢竟是政治斗爭。
而且無過而懲罰,會讓皇子也陷入恐慌,產生自救求生的念頭。
一故舊太子便是如此,不過他那個有些特殊,是自己當太子時,寧王受到了太多額外的恩澤,導致他產生恐懼而自衛。
這就是老皇帝在身體徹底凋零之前的最后一次陽謀。
讓晉王自己,心甘情愿的將權力交出來。
代價呢?
父子之間,再無恩情。
“父皇!”抱著皇帝的腿,吳王抬起頭看著他,十分認真的說道,“我當太子之后,一定會善待兄弟!一定會善待二哥!”
“真的嗎?”皇帝問道。
“臣魏翊云對著列祖列宗發誓,倘若違背誓言,殺害兄弟,死不得進宗廟,下閻羅地獄,永不輪回!”
魏翊云知道自己已經贏了,所以他狠狠的抓住未來。
未來就在手中。
他的眼里,沒有對誓言的敬畏。
只有,對皇帝的渴望。
皇帝嘴角擠出一抹弧度,笑了笑:“好,朕相信你。”
………
“有時候我也覺得老頭子挺難的。”
晉王府邸的湖心亭中,二王一起釣魚。而晉王,冷不丁的來了這么一句。
一下子,就讓魏翊淵嚇得一機靈。然后,連忙左顧右盼,十分警惕:“這里說話,不會也能傳到老頭子耳朵里吧?”
跟皇后說的話,下一刻就到了皇帝耳朵里。
一向是比較激進魏翊軒,第一次的有了敬畏。
但晉王卻相當的淡定,并非不怕,而是無所謂。依舊是,說著剛才的話題:“看到他一把年紀,也哭成那樣,屬實是不忍吶。”
“你真這么覺得?”魏翊淵并不相信他會這么想,“你先前還說過呢,也有恨。”
“不沖突的。”晉王道,“因何而恨,又因何而愛。”
“不要想太多了。”魏翊淵道,“只是老頭子給咱們下了套,你輸了他這一手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問題。”
“你一向是讓我激進一些,不要太過于保守。”晉王打趣的說,“今天你看到了吧,我也是抓著繩子往上爬了。”
“雖然你沒跟我說便去了,但若真的說了,我估計也會贊同……”
然后,就被皇帝抓住這個把柄,直接給按死。
魏翊淵以前還覺得自己有點聰明,能夠在規則之內斡旋,還能夠拿捏老爺子的心思,可現在也意識到,真是斗不過的。
段位差距太大了。
“可惜了,那個夢到底是什么,現在還不得而知。”魏翊淵感嘆道。
“別去想了,盡量穩妥一些。”晉王道,“今天過后,我們也少見面。尤其是你那邊,千萬別再自作主張了。”
“我知道。”魏翊淵也感覺到了瘆人,“說不定老頭子在上面,什么都看見了。”
然后,更加厭惡自己了。
晉王不可能殺,而自己的話,老頭子急眼了是真的會殺的。
“等到忤生回來了,陛下應當就要宣布太子位了。”晉王道。
皇帝死之前,二人已經默認不會再有行動。
“二哥,你說四哥當了皇帝之后,真的能放過咱們嗎?”魏翊淵罕見的成為了提問者。
“你覺得呢?”
晉王笑了,看向他。
“我覺得……”緩緩轉頭,看向湖面,魏翊淵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會。”
………
盛安某座酒肆。
送酒的伙計找到了東家。
在門關好后,二人便面對面的壓低聲音,商榷大事。
“齊軍退了這事有可能是真的,依照陛下的性格,此仗也不會真的打。可大勝了,還搶收了十萬石的糧草,擄掠了好幾萬的百姓,這事能是真的嗎?”伙計有些狐疑的說道。
“想想都知道不可嘛。”搞了這么久的敵后工作,輿論戰,東家也相當的懂,“八成就是搶了些糧和人,但絕對沒有這么多。”
“也是。”伙計點頭,“我以前在齊國當斥候的時候,因為那些大人的命令,也扯了不少的謊。什么殺了十個人,就是百人。百人就是千人,千人就是萬人。”
“這還算好,把輸說成贏,那才是難圓。”東家打趣道。
古代國與國之間的抗衡,就是各種贏學。
“那該怎么辦呢?”伙計有些糾結的說道,“先前我們那么攻擊宋時安,讓他們造謠,引起民憤。可他一回國,這風向有變了,而且盛安里還抓了不少的‘奸細’。”
“所謂抓奸細,我們的人損失也不大,主要都是他們自己人內斗,屈打成招了不少。”東家還是很淡定的,“只要我不把名單泄露出去,那咱們就不會有大事。”
真正的敵后工作,那都是一級一級的。
你能知道你上線是誰,那不就一窩端了嗎。
而且這些人不純是細作。
他們的主要工作,是賄賂大虞的官員。
真正發力的,是那些收了錢誰都黑的大虞官僚。
“那怎么辦呢?這次他們皇帝都說是大勝了,還能怎么去引導,去攻擊?”伙計問。
“攻擊是錯的。”東家嚴肅的表情逐漸生出一絲變化,嘴角勾起了笑意,“魏忤生把勛貴給殺雞儆猴了,這可是大情懷呀。當然要狠狠的吹捧,讓天下人都知道,六皇子是個好人。”
“可是陛下讓我們用這筆錢來攻擊宋時安……”
“聽我說。”他壓了壓手,道,“吹魏忤生帶兵強硬,殺勛貴。然后吹宋時安,治國有方,殺世家。把咱們剩下所有的黃金,全部用來贊頌他們。”
“如何贊頌?”伙計問。
東家想了想后,產生了一個絕世狠活:“就說安生二人,是為國為民的一對圣君賢臣!”
………
前方大勝的消息傳回了盛安,向上的朝氣,也在這座百年古城氤氳。
率領禁軍凱旋的魏忤生,離國都越來越近。
“哥!”
突然的推開門,宋策急忙的找到宋時安。
“啊?”坐在床上的他被嚇得一哆嗦。
跪坐在他身后的床上,風韻胸脯貼著后背給他按摩的蕓兒則是連忙下床,離開這里,不打擾二人議事。
“哥,壞事了。”宋策走到了他的面前,表情十分忐忑,“現在盛安人都在說兩個人。”
“魏忤生和華衢?”宋時安問。
“這算是一個人。”宋策道。
“哦,這是事情之一對吧。”
“是,他嚴整軍紀,連皇后的親戚都敢隨便砍頭之事,為盛安百姓盛贊,說有中山王殿下在,齊賊再也不敢南下。”宋策道。
好一招捧殺哦。
“說的另外一個人,就是我?”
“是。”宋策道,“你先前在北涼把所有世家給抓了,全部抄家,舉家充軍守城的事,也被大家拿出來說了。說你是大虞青天,有你在,那些世家子弟再也不敢驕橫跋扈。”
“中肯。”宋時安笑了。
捧殺而已,像是誰沒有受過一樣。
“關鍵是,你們兩個被聯系到了一起!”宋策最害怕的就是這里。
而宋時安,也隱約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眉頭,皺了起來:“如何聯系?”
“圣君賢臣。”
宋策說出這四個大字。
宋時安的臉色沉寂如水。
“必定有人在背后造勢!”宋策十分嚴肅道,“真要把你們綁在一起,那這事就太大了。”
滅頂之災。
“其實只是說說還好……”
宋時安并不害怕這四個字。
因為比起這四個字,還有更恐怖的四個字。
而這八個字合在一起,那才是絕殺。
圣君賢臣,應夢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