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帶著沉重的心思,站在銅鏡之前,而今日還是崔夫人親自的為他穿衣正冠。
“阿吉,如此愁眉苦展,要不就別去了吧?”崔夫人看出了他的包袱,相當擔心的說道,“這民間傳的風言風語,何苦由我宋氏來承擔呢?”
“那你知道人言可畏嗎?”宋靖有些失神的問道。
“可是陛下不是派人去抓了那么多人,殺了那么多人,說那些人是齊國內奸了嗎?”崔夫人不解。
“那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宋靖低下頭,看著正在彎腰為其整理腰帶的老婆。
“……”哪怕是一個并未有太大格局的婦人,也看出了其中真實的理由,有些難受的開口道,“也是在提防這謠言成真,動搖了吳王殿下的位置……”
“是啊。”宋靖早已洞悉一切,甚至對此并不意外,“倘若我是齊國細作,有這樣煽風點火的機會,也不可能錯過。”
“雖然我平日里對時安確實是嚴格一些,但我也要來說句公道話。”崔夫人稍有不滿的說道,“他這般,不都是為了皇帝做事嗎?別人傳他是皇帝的刀,難道不也是民意嗎?”
憑什么好的流言便視而不見。
這些壞的輿論,卻這般不依然不饒。
“你能這么說,我很開心。”
在崔夫人站起身后,宋靖看著她的眼睛,頗為傷感道:“可除了你,誰還敢為他說這些公道話呢?”
………
“這就不公平。”
今天是一個相當敏感緊張的日子,宋策也沒有去點卯,所以坐在床榻上的長青,想到這事都十分不滿的對他抗議道:“大伯無非就是把什么事情都做好,沒有同流合污,沒有和光同塵。魏忤生也是的,賞罰分明,一視同仁。這北涼守下來了,與燕國和睦了,還退了齊國的大軍,怎么別人傳了些什么話,他們就要去自證清白,不然就懷有不臣之心…豈有如此道理呀!”
她生氣的都有些激動了。
見狀,宋策趕緊哄著自己的老婆,揉了揉她的肩膀,道:“長青,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呀。”
“是的,如此功高,如此不群,是要擔心這所謂人言。但為什么,那些有點良知的大臣武將,這個時候不來稍微說點公道話?”長青依舊是很氣憤,“沒有大伯,沒有魏忤生,吳王兄的太子之位也得不……”
“誒誒長青。”將手指搭在她的嘴唇上,宋策連忙打斷她這個危險發言,覺得太過于敏感。
“無妨的,我已經懲戒過了我的侍女,她不敢再與那許尚儀曖昧不清。”長青直接明牌。
她如此識大體,有家族情懷,讓宋策頗為感動。自然的將其摟在懷中,依偎著自己的臂膀,道:“你相信我大哥,相信我們宋氏,我真的非常開心。”
“我已經嫁到宋府了,就是你們家的人,我只希望家宅安寧。”長青完全信任道,“若此事過后,大伯真的不為同僚所忍,不為吳王所忍。他無論是和光同塵,亦或者是就此放棄,長青都不會覺得他變了,宋氏變了。”
緩緩的,她抬起了頭,看向自己的老公,道:“只是,受委屈了。”
“……”宋策真的有點淚目,原來娶一個賢妻是這么幸福。
有點能夠理解他爹平時為什么不開心了。
“景明,去找大伯吧,他現在比我更需要你安慰。”
長青流露出燦爛而溫柔的笑意。
“嗯,我待會兒再來。”
就這樣,也相當憂心忡忡的宋策去到了宋時安的房間。
然而一推開門,便看到他慵懶的側躺在床上,撐著頭,似乎一點兒緊張和惶恐都沒有,跟宋府其它戰戰兢兢,連話都不敢大聲說的人不同。
“你怎么沒去國文館?”宋時安好奇的看著他,“曠班了嗎?”
小小年紀就學會摸魚了,就算是高干子弟也不應該吧。
這尼瑪才十六歲吧。
“哥,都這個時候了,我怎么放心得下你。”宋策道。
“哪個時候?”宋時安問。
“哥,你是在開玩笑嗎?”宋策坐到了他的旁邊,將他的香艷書籍給收走,然后道,“今日去迎接大軍班師,吳王領銜,晉王和中平王都去,除了那個病秧子肅王,剩下的小王爺都去了,這就是給吳王造勢啊。”
“病秧子……”宋時安看出了弟弟的憤怒,打趣道,“你說話很激進呀。”
多少是個皇子,怎么還直接罵上了。
“不止我,長青也相當的憤怒。”
“那你要好好待人家,長青是個好女孩。”
“我知道。”宋策道,“我是擔心你。”
聽到他這么說,宋時安笑著坐了起來,看著這位好弟弟,安慰的說道:“別人罵了你一句,你轉頭就忘了,相當于沒有罵過。而你一直記得,不就等同于他每天都在罵你嗎?”
“……”這話說的很玄妙,但宋策不懂跟這件事情有何關系,“哥你是想說?”
“他們若說我是反賊,有不臣之心,我便畏懼了,這不相當認了這個說法嗎?”宋時安道,“我就是我,從來都是,任爾東西南北風。”
見到宋時安如此灑脫,宋策也放心了,笑著道:“哥,你是對的,現在皇帝已經制裁了那些傳播流言的人,殺得盛安人頭滾滾。只要你好好待在家里,過了今日,此事便淡化了,日后也沒人敢再提及此事,否則,就是找死。你,依舊是你。宋氏,依舊是宋氏。”
“所以別擔心我啦,難得休假,去陪老婆吧。”宋時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你要不要也去心月姑娘那里待一會兒,散散心?”
“懶得陪她,讓她自己玩去。”
中部男子都是這么頂天立地,絕不魅女的。
“那兄長,有事叫我。”
把宋時安疏導通了后,宋策便退下了。
不過其實被疏導的人,是這個弟弟。
在他剛走,宋時安也下了床,解開腰帶,褪去素袍,嘴角勾起一抹輕松笑意。
是啊,因為害怕封號而不建政,不就相當于被永封了嗎?
………
諸位大臣,先到了城外。
而其余的皇子,則是乘著王駕,陸續的到來。
除了肅王以外,連年僅十歲,下馬車都需要有人抱著的長沙王,也到了。
而最后來的,則是晉王和中平王。
是的,晉王已經認了。
也愿意交出權力。
可態度是要在的。
他也沒有理由受了這么大的委屈,還要哄著四弟,捧著他上位。
該被哄著的,是主動給吳王讓開路的自己才對。
在下了王駕后,走向城外的這一條路,中平王是和晉王并行的。
“圣君賢臣,這事你如何看?”
一向是謹小慎微,老實本分,恪盡職守的晉王,在太子之爭出局后,也變得隨意起來,不再動不動就‘這是不能碰的滑梯’。
畢竟皇帝那事做的并不厚道。
他現在的態度就相當于是先前一直說的那種,被強行搞了后的:你自己玩去唄。
只不過他也清楚,無人在意。
“這事確實是狠。”魏翊淵笑了,“有些人吶只是想搞垮他,可那些老百姓,是真的想讓他死。”
“不過這還真不是能夠摻和的話題。”晉王道,“這個節骨眼上,無論是落井下石,還是說公道話,都是找死。”
以外無論站誰,都是參與立儲。
只能夠冷處理。
可能夠做到嗎?
不可能的,盛安都殺得人頭滾滾了。
那些百姓,也是有記憶的。
日后真要發生了某些事情,‘圣君賢臣’就能一把火點起來。
“這事若發生在二哥您身上,能忍嗎?”魏翊淵開始了一點兒逼數都沒有的打趣。
“你覺得呢。”晉王沒搭理他。
倘若,你是太子備選,傳出了這么可怕的東西,你能忍中山王和宋時安嗎?
“我覺得二哥是好人。”
魏翊淵這句話,讓晉王流露出了不屑。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這種事情放在晉王和吳王身上,都是大事,大疙瘩。
但吳王會比起晉王,更不能忍。
“二哥,翊淵,快請。”
在他們兩個姍姍來遲,結伴晃悠而來時,吳王還喜笑顏開,主動相迎。
拉著他們的手,走到了前面,將兄友弟恭展示到百官面前。
“都到了嗎?”
在王旗之下,吳王問一旁的廉公公。
“回殿下,登記要來的官員皆到。”他回答道。
“吳王殿下,我是最后到的,請見諒啊。”晉王主動笑著道歉。
“二哥莫要這么說。”吳王露出了友好的笑容,“你與翊淵能來,便很讓我感動了。”
這句話,讓兩個王都感到不爽。
搞得像他是太子一樣,這么有主人公精神。
但,兩個人不得不服。
并且,還要當眾的吃下這口。
一同微笑的回應。
勝利者的服從性測試。
果然,有這個對話后,站在身后那些晉王黨也不敢抬頭,都清楚了日后的命運。
不投誠就滾蛋。
騙你的,投誠也要滾蛋。
吳王黨這邊,已經站滿了。
而在這時,身后的百官序列,也出現了一些爭議。
第一排九卿的位置中,有幾人致意要讓宋靖站進去。
“宋都堂,你現在是代尚書臺的職責,自然是居我等之前。”
“諸位莫要這樣,宋靖不過二品,不敢壞了規矩。”宋靖現在對這種東西毫不在意,只覺得心煩,所以推辭的時候,臉上都沒有笑意。
雖然品級不是一品,但實權在文官之中,確實是位列前幾,再加上又是紅人,都不敢把他放在第二排。
就在這時,吳王親自的上前,拉著他的手:“宋大人,百官的好意不要推辭了。您就先,暫且代一下這個位置吧,也算是代表歐陽大人。”
都這么說了,他能這么辦呢。
“靖…遵命。”
宋靖只好站在前面。
就這么,大軍等待著軍隊的凱旋。
在不遠處,已經看到了數里之外的旌旗。
而吳王的心,已經忐忑的跳動起來。
這就是大家都不敢談,但的確是在民間,被吹捧為圣君的男人。
我要鎮住他。
我一定要鎮住他。
然后,盡全力的拆分他們。
宋時安今日不來,就是想要跟魏忤生劃清關系……
就在他如此緊張惶恐之時,身后忽然的傳來,一些細碎的議論聲。
頗為反常。
而比起他,更快轉頭的是在他身后的魏翊淵。
然后,嘴角不覺得勾起了一抹笑意。
在百官之外,一人身著官袍,玉帶,鎏金烏紗,坦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