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草靈踩著乞兒國特有的羊毛地毯,指尖拂過雕花廊柱上鑲嵌的瑪瑙。入宮已三月,她從最初對異域?qū)m殿的新奇,漸漸品出了朱紅宮墻里藏著的甜與澀——甜的是阿古拉皇帝日日不落的賞賜,從波斯的琉璃盞到漠北的白狐裘,堆滿了她居住的“汀蘭宮”;澀的是那些看似恭敬的眼神里,總藏著針尖似的打量。
“娘娘,淑妃派人送了些酪餅來。”貼身侍女阿云捧著描金托盤進(jìn)來,聲音壓得低低的,“說是她親手做的,用了漠北進(jìn)貢的駝奶。”
毛草靈瞥了眼托盤里的點心,酥皮上撒著細(xì)碎的玫瑰花瓣,做得倒精致。她記得淑妃,是先皇后的侄女,在她入宮前最得寵,上次宮宴上,那雙眼眸落在自己孔雀藍(lán)的唐式襦裙上,像淬了冰。
“放下吧。”她繼續(xù)翻看手里的《乞兒國農(nóng)事志》,這是阿古拉特意讓人找來的,書頁邊緣還留著皇帝批注的小字,“阿云,你說這酪餅要是加了點東西,該怎么驗出來?”
阿云臉色一白,趕緊跪下:“娘娘!奴婢不敢妄議淑妃娘娘……”
“起來吧,我沒怪你。”毛草靈合上書,指尖敲著桌面,“在我們家鄉(xiāng),有種說法叫‘防人之心不可無’。去把昨兒太醫(yī)給的銀簪拿來。”
銀簪探進(jìn)酪餅的瞬間,針尖立刻泛出淡淡的青黑。毛草靈挑了挑眉,果然如此。她揮揮手讓阿云把點心倒掉,目光落在窗外——宮墻拐角處,一抹鵝黃色的裙角一閃而過,是淑妃身邊的掌事宮女。
“看來這位淑妃娘娘,是等不及要給我個下馬威了。”她輕笑一聲,起身走到妝臺前,取下頭上的金步搖,換上支素銀簪,“阿云,替我備車,去給太后請安。”
太后的壽安宮彌漫著檀香,老嬤嬤正給她捶著腿。見毛草靈進(jìn)來,太后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招手讓她坐到身邊:“靈丫頭來了?快嘗嘗這西域的葡萄,比咱們漠北的甜。”
毛草靈接過葡萄,剝了皮遞到太后嘴邊:“太后您嘗嘗,這葡萄得這么吃才不澀。”她知道太后出身草原部落,最喜直率性子,便故意說,“剛才淑妃姐姐送了酪餅來,可惜我近來腸胃不適,沒敢多吃,倒辜負(fù)了她的心意。”
太后的眼皮顫了顫,沒接話,反而說起別的:“阿古拉這孩子,打小就犟,當(dāng)年他非要娶先皇后,哀家攔都攔不住。如今先皇后去了,他心里頭空著,能有你陪他說說話,是他的福氣。”
話里的敲打再明顯不過。毛草靈垂下眼睫,聲音軟了幾分:“臣妾能得陛下青睞,已是天大的福氣,只求能安安穩(wěn)穩(wěn)伺候陛下和太后,別的不敢奢求。”她話鋒一轉(zhuǎn),說起正事,“臣妾看了些農(nóng)事書,發(fā)現(xiàn)咱們乞兒國的麥子總遭蝗災(zāi),臣妾家鄉(xiāng)有種法子,或許能試試……”
她細(xì)細(xì)講起現(xiàn)代的捕蝗法,說可以組織百姓挖溝埋蝗,還能把蝗蟲曬干做飼料。太后聽得入了神,連連點頭:“這法子新鮮!哀家記著你剛?cè)雽m時,說能讓土豆增產(chǎn)三成,后來果然應(yīng)驗了。靈丫頭,你這腦子是怎么長的?”
“不過是運氣好,在家鄉(xiāng)聽老人們說過幾句。”毛草靈謙虛道,眼角余光瞥見門外站著的人影——阿古拉來了,正含笑聽著。
皇帝進(jìn)來時,手里拎著個木盒:“母后,靈兒,你們在說什么呢?這么熱鬧。”他打開盒子,里面是對羊脂玉鐲,“靈兒上次說喜歡素凈些的首飾,朕讓人尋了這對。”
玉鐲剛戴到毛草靈腕上,淑妃就帶著人進(jìn)來了,手里捧著碗湯藥:“陛下,太后,臣妾熬了些安神湯,給太后和妹妹補(bǔ)補(bǔ)身子。”她目光落在毛草靈的玉鐲上,臉色微沉,隨即又笑了,“妹妹剛?cè)雽m,許是還不適應(yīng)咱們這兒的氣候,這湯里加了些漠北的雪蓮,最是養(yǎng)人。”
毛草靈看著那碗黑漆漆的湯藥,突然想起銀簪的事。她正要開口,阿古拉卻先端了過去:“淑妃有心了,朕替靈兒嘗嘗。”他剛要喝,毛草靈突然“哎呀”一聲,假裝打翻了藥碗,滾燙的湯藥濺在地毯上,立刻燒出個黑印。
“臣妾該死!”她慌忙跪下,“都怪臣妾笨手笨腳的……”
“無妨,燙著沒?”阿古拉扶起她,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轉(zhuǎn)頭卻沉下臉,“這地毯是波斯貢品,怎么能隨便潑灑?淑妃,你太疏忽了。”
淑妃臉色煞白,慌忙請罪。太后咳了兩聲:“罷了,靈兒也不是故意的。淑妃,你回去吧,哀家這兒有靈兒伺候就夠了。”
淑妃走后,太后看著地上的黑印,突然嘆了口氣:“靈丫頭,這宮里的日子,就像這地毯,看著光鮮,底下藏著多少臟東西,只有自己知道。你能護(hù)著自己,哀家就放心了。”
從壽安宮出來,阿古拉牽著毛草靈的手慢慢走在宮道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突然說:“剛才那碗湯,有問題?”
毛草靈點點頭:“臣妾不敢確定,但淑妃姐姐的心意,似乎太急切了些。”
“是朕不好,沒護(hù)好你。”阿古拉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看著她,“靈兒,這后宮不比你從前待的地方,人心叵測。但你放心,有朕在,沒人能傷你分毫。”
毛草靈看著他深邃的眼眸,心里一暖。她踮起腳尖,在他臉頰印下一個輕吻:“陛下,臣妾不是菟絲花,也能自己站穩(wěn)腳跟。不過……”她狡黠一笑,“要是有陛下?lián)窝兼苷镜酶毙!?
阿古拉低笑出聲,把她攬進(jìn)懷里:“好,朕就做你的靠山。不過你也得答應(yīng)朕,不許再像今天這樣冒險,要是燙著了,朕該心疼了。”
宮墻的陰影落在兩人身上,帶著幾分曖昧的暖意。毛草靈知道,這只是開始,淑妃的酪餅、打翻的湯藥,不過是后宮爭斗的序幕。但她不怕,她有現(xiàn)代的智慧,有皇帝的寵愛,更有在青樓練就的察言觀色——這些宮墻里的暗影,她遲早能一一撥開,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走出屬于自己的路。
回到汀蘭宮時,阿云正捧著個錦盒等著:“娘娘,這是剛才太醫(yī)院送來的,說是太后賞賜的,里面是些解毒的藥丸。”
毛草靈打開錦盒,里面的藥丸散發(fā)著清苦的藥香。她拿起一顆,對著光看了看,突然笑了——太后這是在告訴她,后宮的風(fēng)浪,得自己掌舵,旁人能幫的,終究有限。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欞,照在《乞兒國農(nóng)事志》的書頁上。毛草靈翻開新的一頁,提筆在空白處寫下:“欲安身,先立命。欲立命,先定心。”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宮殿里格外清晰,像在為她即將到來的宮墻歲月,寫下第一個堅定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