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議政殿回來,昭陽殿的小窯房已經(jīng)騰了出來。毛草靈讓人將熔好的琉璃液倒進各式模具,有花瓣形的,有水滴狀的,還有刻著云紋的長方塊。扶月蹲在一旁添炭火,看著坩堝里咕嘟冒泡的金色液體,好奇道:“娘娘,這些琉璃塊當真能做成首飾?”
“不僅能做首飾。”毛草靈用長柄勺攪動著琉璃液,火苗映得她臉頰發(fā)紅,“等冷卻了打磨光滑,鑲在屏風上、鏡匣上,比寶石還亮眼。”她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上次讓你打聽的事,有眉目了嗎?”
扶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打聽了,淑妃宮里的掌事嬤嬤娘家是開窯廠的,前幾日還偷偷運了兩車硝石出宮,說是給家里急用。”
毛草靈攪勺的手頓了頓。硝石是制玻璃的關鍵原料,也是煉制火藥的必需品,尋常人家哪用得著這么多?她舀起一勺琉璃液,看著金色液體在勺中緩緩流淌:“繼續(xù)盯著,看看這些硝石最終運去了哪里。”
正說著,殿外傳來通報聲,說是皇后宮里的李嬤嬤來了。毛草靈擦了擦手,讓人將窯房的門掩上,才去正殿見客。
李嬤嬤是皇后的心腹,一張臉總是拉得老長,見了毛草靈也只是略一屈膝:“貴妃娘娘,皇后娘娘請您去長春宮一趟,說是新得的雨前龍井,想請您嘗嘗。”
毛草靈心里明鏡似的。皇后素來不管后宮瑣事,今日突然相召,定是為了昨夜淑妃的事。她笑著應下:“有勞嬤嬤轉告皇后娘娘,臣妾換件衣裳就過去。”
去往長春宮的路上,扶月忍不住嘀咕:“娘娘,皇后會不會是想替淑妃出頭?聽說淑妃的母親是皇后的表姑呢。”
“出頭倒不至于。”毛草靈看著路邊新開的玉簪花,“皇后是六宮之主,最講究平衡。淑妃鬧了這么大動靜,她總得出來說句場面話,既是敲打我,也是給淑妃一個臺階。”
長春宮的正殿里,皇后正臨窗而坐,手里捻著一串紫檀佛珠。她穿著明黃色鳳袍,妝容一絲不茍,只是眼角的細紋藏不住歲月的痕跡。見毛草靈進來,她抬了抬眼:“來了?坐吧。”
宮女奉上茶盞,碧綠色的茶葉在水中舒展,清香裊裊。皇后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昨日的事,我聽說了。淑妃性子急躁,沖撞了你,陛下罰得對。只是……”她話鋒一轉,“你初入宮,有些規(guī)矩還是要懂的。琉璃盞是御賜之物,便是再尋常,也該小心供奉,怎好說摔就摔?”
毛草靈放下茶盞,從容起身行禮:“臣妾知錯。只是當時情況緊急,若不說是自己摔的,淑妃姐姐怕是要治扶月一個大不敬之罪。臣妾想著,奴婢犯錯,主子也有管教不嚴之過,倒不如自己擔下來,省得牽連旁人。”
皇后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她原以為這替身公主不過是仗著年輕貌美得寵,沒想到竟有這份擔當。她放下佛珠:“你能護著自己的人,是好事。但后宮不比別處,人心叵測,太過剛直容易吃虧。”
“臣妾明白皇后娘娘的好意。”毛草靈抬眸,目光坦誠,“只是臣妾覺得,與其處處提防,不如手里有實實在在的東西。就像這茶葉,若是味道不好,再名貴也無人稀罕。臣妾只想做些有用的事,不給陛下和娘娘添麻煩。”
皇后被她這番話逗笑了:“你倒是會說話。說起來,你做的玻璃,陛下昨日在我面前提了兩句,說能讓百姓都用得起透光的器皿?”
“是。”毛草靈眼睛一亮,“臣妾正在試驗,若是能降低成本,將來不僅能做器皿,還能做引水的管道,比陶管輕便,也不易漏。”
皇后點點頭:“若是真能成,倒是件利國利民的事。需要什么,盡管跟內(nèi)務府說,我會吩咐下去。”她頓了頓,“只是有句話我得提醒你,女子無才便是德,前朝之事,少摻和。”
毛草靈心里清楚,這是皇后在敲打她不要越界。她恭順地應道:“臣妾記下了,多謝娘娘提點。”
離開長春宮時,日頭已過正午。剛走到御花園的石橋上,就見賢妃帶著宮女迎面走來,手里還提著個竹籃。
“妹妹這是從皇后娘娘宮里回來?”張氏笑著晃了晃竹籃,“我剛從御膳房討了些新出爐的芝麻餅,妹妹要不要嘗嘗?”
毛草靈接過一塊,芝麻的香氣撲鼻而來。她壓低聲音:“皇后娘娘倒是沒說什么,只是讓我少摻和前朝的事。”
“她向來如此。”張氏不以為意,“皇后娘娘出身名門,最看重規(guī)矩。你別往心里去,只要陛下支持你,旁的人說什么都沒用。”她湊近了些,“對了,我讓人給你送的硝石已經(jīng)到內(nèi)務府了,說是……說是給我兄長軍中做藥材的,沒人敢攔。”
毛草靈心里一暖。這位賢妃看似不問世事,實則心思通透,竟連遮掩的理由都想好了。她握緊手里的芝麻餅:“姐姐這份情,我記下了。”
“跟我還客氣什么。”張氏笑著擺擺手,“我聽說你在做琉璃首飾?若是做出來了,可得先給我留一支。我那小女兒下個月生辰,正缺件像樣的禮物。”
“一定。”毛草靈看著她眼底的真切,忽然覺得這深宮里并非全是算計。至少此刻,她能感受到一絲難得的暖意。
回到昭陽殿時,窯房里的琉璃已經(jīng)冷卻。毛草靈戴上厚棉布手套,將模具里的琉璃塊一個個取出來——藍色的像深海,紅色的像瑪瑙,還有帶著金星的,在陽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真好看!”扶月拿起一塊心形的粉色琉璃,“娘娘,這塊送給我好不好?”
毛草靈笑著敲了敲她的額頭:“貪心鬼。這些要送去給工部打磨,等做好了首飾,少不了你的份。”她拿起一塊最大的藍色琉璃,“這塊送陛下,鑲在他的玉帶扣上正好。”
正說著,劉管事又跑來了,手里捧著個錦盒:“娘娘,您要的石墨和細沙都送齊了。還有……這是西域進貢的珊瑚珠,內(nèi)務府的人說,您若是用得上,就先給您送來。”
毛草靈打開錦盒,里面的珊瑚珠紅得像血,圓潤飽滿。她挑眉:“內(nèi)務府怎么突然這么大方?”
劉管事嘿嘿一笑:“還不是因為娘娘您受陛下看重?早上議政殿的事都傳開了,說您提的曲轅犁法子好,戶部尚書都夸您呢。再說了,賢妃娘娘特意跟內(nèi)務府總管打了招呼,誰敢不給您面子?”
毛草靈心里清楚,這不過是趨炎附勢罷了。但她并不在意,只要這些人肯配合,她的事就能順利些。她讓扶月取了些碎銀賞給劉管事,又囑咐道:“讓工部的巧匠抓緊些,我等著用這些首飾送禮呢。”
劉管事揣著銀子,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連聲應著去了。
傍晚時分,耶律洪果然來了。他剛踏進殿門,就被桌上的琉璃塊吸引了:“這是……用那些碎琉璃做的?”
“是啊。”毛草靈拿起那塊藍色琉璃,“陛下看看,鑲在玉帶扣上好看嗎?”
耶律洪接過琉璃,入手溫潤,比他見過的任何寶石都要透亮。他轉頭對身后的內(nèi)侍道:“把朕的玉帶取來。”
內(nèi)侍很快取來玉帶,耶律洪親自將琉璃塊嵌進去,不大不小,正好合適。他系在腰間,對著銅鏡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好,比原來的玉扣好看多了。”
毛草靈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陛下喜歡就好。還有這些,等做成首飾,送給后宮的娘娘們,也算是我賠個不是。”
耶律洪挑眉:“你倒大方。就不怕她們拿了你的東西,還照樣找你麻煩?”
“總得試試。”毛草靈拿起一塊紅色琉璃,“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有再多恩怨,看到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或許也能消些氣。再說了,就算她們不領情,至少能讓旁人看看,我不是個只會爭風吃醋的人。”
耶律洪看著她,忽然覺得這雙眼睛里藏著他看不懂的智慧。她不像后宮其他女子那樣,把恩寵看得比天還大,她總在想些稀奇古怪的事,做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卻總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想送誰就送誰,朕都依你。”他握住她的手,“只是別委屈了自己。”
毛草靈心里一暖,反握住他的手:“有陛下這句話,臣妾就不委屈。”
夜色漸深,昭陽殿的燭火映著墻上的影子,溫馨而寧靜。毛草靈看著窗外的月亮,忽然想起現(xiàn)代的父母。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還在為她的“車禍”傷心?她輕輕嘆了口氣,將這份思念壓在心底。
扶月端來宵夜,見娘娘望著月亮發(fā)呆,輕聲道:“娘娘,您又在想家鄉(xiāng)了?”
毛草靈點點頭:“有點想。但想想這里的事,又覺得不能回去。”她拿起一塊琉璃碎片,“就像這些碎片,既然已經(jīng)碎了,就不能再變回原來的樣子,只能想法子變成新的東西,活出另一番模樣。”
扶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給娘娘盛了碗蓮子羹:“娘娘快趁熱吃吧,吃完了好好歇息,明日還要去窯房呢。”
毛草靈接過蓮子羹,小口喝著。她知道,前路還有很多挑戰(zhàn),淑妃不會善罷甘休,后宮的暗流也從未停歇。但她不怕,就像這些被重新鍛造的琉璃,就算經(jīng)歷烈火焚燒,也能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而此刻,靜心苑里,淑妃正對著銅鏡發(fā)呆。鏡子里映出她憔悴的臉,想起白日里聽聞陛下夸贊毛草靈的話,她緊緊攥住拳頭,指甲深深嵌進肉里。她絕不會就這么認輸,那個替身公主搶了她的恩寵,她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像一張張開的網(wǎng),籠罩著這座深宮里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