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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上的歡呼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以驚人的速度向整個帝都擴散,進而蔓延至乞兒國的每一個角落。鳳主毛草靈那番“此身此心,永駐乞兒,絕不背離”的誓言,伴隨著萬千百姓的親眼見證與口耳相傳,不再是宮廷秘聞或朝堂爭議,而是變成了一個振奮人心、不容置疑的事實。
當(dāng)毛草靈的馬車在震天的“千歲”聲中緩緩駛回皇宮時,消息早已先一步傳回了宮墻之內(nèi)。
宮門守衛(wèi)見到鳳駕,不再是例行公事的查驗,而是齊刷刷地跪倒一片,頭顱深深低下,那姿態(tài)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帶著一種發(fā)自肺腑的激動。穿過一道道宮門,所遇宮人,無論等級高低,無不退至道旁,跪地行禮,目光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狂熱與忠誠。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沸騰,一種因領(lǐng)袖明確表態(tài)而凝聚起來的巨大力量。
馬車在鳳儀宮前停下。毛草靈剛下車,便看到以宰相為首的十幾位重臣,已然肅立在宮門外等候。他們官袍整齊,神色莊重,見到毛草靈,齊齊躬身長揖。
“臣等,恭迎鳳主回宮!”宰相聲音洪亮,帶著如釋重負(fù)的欣慰,“娘娘朱雀街上金口玉言,安定天下民心,臣等感佩萬分!”
毛草靈目光掃過這些熟悉的面孔,他們中有從一開始就支持她改革的干吏,也有曾因理念不同與她激烈爭辯、最終被事實說服的能臣,更有一些原本持中立觀望態(tài)度、此刻卻明顯傾向她的官員。她知道,自己的公開表態(tài),不僅安定了民間,更是在朝堂上投下了一顆定心丸。
“眾卿平身。”毛草靈虛扶一下,語氣平和卻自帶威嚴(yán),“本宮心意已決,往后,還需諸位同心協(xié)力,共筑乞兒國盛世根基。”
“臣等必當(dāng)竭盡全力,輔佐陛下與娘娘!”眾臣異口同聲,這一次,聲音里少了以往的些許試探與權(quán)衡,多了幾分?jǐn)蒯斀罔F的堅定。
回到鳳儀宮內(nèi),屏退左右,只留云袖在身邊伺候。毛草靈卸下披風(fēng),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才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襲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高度緊張后的松弛。然而,她的眼神卻是清亮而堅定的。
“娘娘,您今日……”云袖一邊為她斟上熱茶,一邊欲言又止,臉上滿是激動后的紅暈。
“本宮只是,說出了心里話。”毛草靈接過茶杯,暖意透過瓷壁傳入掌心,“也是唯一該說的話。”
“可是,大唐那邊……”云袖依舊有些擔(dān)憂。娘娘此舉,等于徹底斷絕了回唐之路,大唐皇帝會如何反應(yīng)?
毛草靈抿了一口茶,目光投向窗外宮墻上方那片湛藍的天空,語氣淡然:“本宮既然選擇了乞兒國,便做好了承擔(dān)一切后果的準(zhǔn)備。何況,”她嘴角微勾,露出一絲睿智的笑意,“本宮如今是乞兒國的鳳主,深受國民愛戴,大唐皇帝若還想維持兩國邦交,便不會,也不能對朕如何。”
她用了“朕”這個自稱,雖在非正式場合稍顯突兀,卻清晰地表明了她此刻的心態(tài)——她已徹底將自己放在了乞兒國統(tǒng)治者的位置上,與大唐皇帝,是平等邦交國的君主。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內(nèi)侍恭敬的通報聲:“陛下駕到——”
毛草靈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衣襟,并未起身,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皇帝大步走了進來,他揮退了想要跟進來的宮人,連云袖也識趣地躬身退至殿外,并輕輕掩上了殿門。
殿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
皇帝沒有立刻說話,他只是走到毛草靈面前,深邃的目光凝視著她,那目光中翻涌著太多復(fù)雜的情緒——有得知她公開表態(tài)后的震動,有懸心落地的釋然,有對她敢于直面萬千民意的激賞,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因她威望過高而產(chǎn)生的微妙忌憚,但最終,都被一種更為深沉的情感所覆蓋。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心溫?zé)幔瑤е?xí)武之人的薄繭,卻異常穩(wěn)定。
“靈兒,”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朱雀街上的事,朕都知道了。”
毛草靈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沒有回避:“陛下是來責(zé)怪臣妾擅自出宮,擅作主張嗎?”
皇帝搖了搖頭,握著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緊:“不。朕是來……謝謝你的。”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語,“謝謝你,選擇了朕,選擇了乞兒國。更謝謝你,有膽魄站在萬千百姓面前,給出那樣的承諾。你可知,你今日一言,勝過十萬雄兵,安定了舉國上下惶惶的人心。”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作為一個帝王,他太清楚民心向背的重要性。毛草靈這十年來的所作所為,早已贏得了廣泛的民望,她若離開,對乞兒國士氣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而她今日的表態(tài),不僅留住了人,更將這份民望徹底轉(zhuǎn)化為了鞏固皇權(quán)、凝聚國力的強大武器。
“陛下言重了。”毛草靈微微垂眸,“臣妾并非只為陛下,也并非只為乞兒國。臣妾是為自己。”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見底,“這十年,臣妾在這里傾注了心血,付出了感情,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這里的百姓臣工,早已成為臣妾生命的一部分。離開這里,臣妾的生命將不再完整。所以,臣妾是為了自己那顆已然扎根于此的心,做出的選擇。”
皇帝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坦然,心中最后一絲因權(quán)力格局可能變化而產(chǎn)生的疑慮,也悄然消散了。他欣賞的,不正是她這份不同于尋常女子的聰慧、膽識與真性情嗎?
“好!”皇帝朗聲道,另一只手也覆了上來,將她的雙手緊緊包裹,“既如此,從今往后,朕與你,夫妻一體,君臣同心,共掌這乞兒國萬里江山!大唐使者那邊,朕自有答復(fù)。”
“一切但憑陛下做主。”毛草靈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皇帝的手。這是一種盟約,超越了普通夫妻情愛,是建立在共同理想、政治互信與深厚情感基礎(chǔ)上的牢固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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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日下午,皇帝在太極殿正式召見了唐朝使臣。
使臣顯然也已經(jīng)聽聞了上午朱雀大街上的風(fēng)波,臉色頗為難看,但依舊保持著上國使節(jié)的儀態(tài),呈上了大唐皇帝最新的國書,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強硬:“陛下,我朝皇帝陛下思念公主心切,且十年之約已至,特命外臣迎護公主回國,并冊封國后夫人,享無上尊榮。此乃兩國盟約所定,亦是人倫孝道所在,望乞兒國陛下切勿推辭,以免傷了兩國和氣。”
皇帝端坐于龍椅之上,神色平靜,不怒自威。他沒有去看那份國書,目光直視使臣,聲音沉穩(wěn)有力,回蕩在空曠的大殿中:
“貴使所言,朕已深知。然,世事變遷,豈能盡如十年前所料?鳳主毛草靈,自入乞兒國以來,上承宗廟,下?lián)崂柙t德淑良,功在社稷,早已深得我舉國臣民愛戴。今日朕與鳳主,更得萬民跪請,懇留鳳主于乞兒。”
他略微停頓,觀察著使臣驟變的臉色,繼續(xù)道:“朕與鳳主夫妻情深,亦不忍分離。且鳳主本人,已于萬千臣民面前立誓,此生永駐乞兒,與國同休。其志甚堅,其情可憫。”
使臣急道:“陛下!此乃我朝皇室家事,更是兩國盟約……”
皇帝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鳳主之心,即乞兒國之心!鳳主之志,即乞兒國之志!朕,尊重鳳主的選擇,亦尊重我乞兒國萬千臣民的意愿!故,歸國之議,自此作罷!望貴使將此意,明確回復(fù)唐皇。”
他拿起龍案上早已備好的、回復(fù)前一封國書的朱批副本,示意內(nèi)侍遞給使臣。那上面,只有一個力透紙背的朱紅大字——“否”。
使臣接過那薄薄一頁紙,卻感覺重逾千斤。他看著上面那個刺眼的“否”字,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嘴唇哆嗦著,還想再爭辯什么,但在皇帝那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目光下,以及殿外隱約傳來的、似乎象征著乞兒國上下一致對外的肅殺氣氛中,他最終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躬身道:“外臣……遵旨。定將陛下之意,如實稟報我朝皇帝。”
他知道,事情已經(jīng)無可挽回。乞兒國鳳主憑借自身威望和民心,以及皇帝毫無保留的支持,硬生生撕毀了當(dāng)年的約定。大唐若想強行要人,無異于與整個乞兒國開戰(zhàn),且?guī)煶鰺o名,必遭天下非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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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使臣鎩羽而歸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開。與之一起傳播的,是鳳主毛草靈那番擲地有聲的誓言,以及皇帝在朝堂上“鳳主之心,即乞兒國之心”的強勢表態(tài)。
民間沸騰了。酒肆茶樓,坊間巷陌,人人都在興奮地談?wù)撝P主的抉擇,談?wù)撝菹碌挠⒚鳎務(wù)撝騼簢八从械哪叟c力量。一種強烈的國家自豪感與歸屬感,在百姓心中油然而生。許多地方甚至自發(fā)組織了慶祝活動,張燈結(jié)彩,如同過節(jié)一般。
朝堂之上,原本還存在的一些關(guān)于鳳主去留的細(xì)微雜音,徹底消失。所有官員,無論派系,都清楚地認(rèn)識到,鳳主的地位已穩(wěn)如泰山,她的意志與皇帝的意志高度統(tǒng)一,不可動搖。接下來的朝會,氣氛空前團結(jié),各項政務(wù)的推進效率也顯著提高。
然而,在這看似一片大好的形勢之下,毛草靈卻并未被沖昏頭腦。她知道,明確的表態(tài)只是解決了內(nèi)部的方向問題,接下來,要面對的是外部可能的風(fēng)波,以及內(nèi)部更深層次的治理挑戰(zhàn)。
幾日后的一個傍晚,她在鳳儀宮的小書房內(nèi),召見了以宰相為首的幾位心腹重臣,以及被她視為臂膀的、由她親自提拔的幾位年輕官員。這其中,包括戶部、工部、吏部的尚書,以及負(fù)責(zé)商貿(mào)和新政執(zhí)行的幾位得力干將。
書房內(nèi)燭火通明,氣氛卻不同于朝堂的莊嚴(yán)肅穆,更偏向于一種務(wù)實高效的研討。
“諸位,”毛草靈開門見山,她面前攤開著幾份卷宗,“歸國之議已了,我等再無后顧之憂,當(dāng)將全部精力,投注于國計民生之上。目前有幾件要事,需即刻議定方略。”
她拿起第一份卷宗:“其一,商貿(mào)。此番風(fēng)波,雖未動搖國本,卻也提醒我們,需進一步拓寬財源,增強國力。西域商路雖已打通,但利潤大頭仍被幾家大商號壟斷,且路途遙遠,風(fēng)險不小。本宮之意,欲大力發(fā)展海上貿(mào)易。我國東南有良港,可建造更大海船,組建官方船隊,直通南洋、天竺,乃至大食(阿拉伯帝國)。此事,工部與戶部需聯(lián)合勘測港口,制定造船計劃與初始投入預(yù)算。”
工部尚書與戶部尚書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興奮與凝重。開拓海上商路,投入巨大,但一旦成功,回報亦將驚人。這確實是增強國力的長遠之策。
“臣等領(lǐng)旨,即刻著手辦理。”兩人齊聲應(yīng)道。
毛草靈又拿起第二份卷宗:“其二,人才。新政推行,百業(yè)待興,需才孔亟。現(xiàn)行科舉,雖能選拔人才,但于算學(xué)、格物(物理)、農(nóng)商實務(wù)等方面,考核不足。本宮欲在國子監(jiān)下設(shè)‘實學(xué)館’,專授算學(xué)、水利、工造、商貿(mào)、農(nóng)藝等實用學(xué)科,擇優(yōu)者,可不經(jīng)科舉,直接授以相應(yīng)官職。此事,吏部與禮部需擬定章程,甄選師資。”
這一提議,更是石破天驚。這意味著打破了唯有通過傳統(tǒng)儒家經(jīng)典考試才能做官的慣例,為專業(yè)技術(shù)人才開辟了仕途。幾位年輕官員眼中頓時放出光來,而較為保守的禮部尚書則微微蹙眉,但想到鳳主如今的威望和陛下毫無保留的支持,他最終還是將反對的話咽了回去,躬身道:“臣……遵旨。”
“其三,”毛草靈放下卷宗,目光變得銳利,“吏治。水至清則無魚,但水過于渾濁,則會滋生蠹蟲,腐蝕國基。前次戰(zhàn)爭與此次風(fēng)波中,雖未有大亂,但也暴露出一些官員或能力不足,或心思浮動,甚至可能存在的貪腐苗頭。本宮欲重啟‘鳳翎衛(wèi)’巡查制度,賦予其密折專奏之權(quán),重點巡查地方吏治、稅賦征收、新政落實等情況,肅清積弊,淘汰庸碌!”
“鳳翎衛(wèi)”是毛草靈早年設(shè)立的一個非正式監(jiān)察機構(gòu),主要由她信任的、有能力的年輕官員和皇室旁支子弟組成,之前主要在京城活動,如今要將其制度化,并推向全國,其意在加強中央集權(quán),尤其是加強鳳主本人對地方的控制力。
這一次,連宰相都神色一凜。他明白,這是鳳主在進一步鞏固權(quán)力,清洗可能存在的反對派,同時確保她的政令能夠暢通無阻地直達地方。他沉吟片刻,開口道:“娘娘圣明。吏治清明,乃固國之本。只是……鳳翎衛(wèi)人選,需格外慎重,權(quán)責(zé)邊界,亦需明確,以免矯枉過正,干擾地方政務(wù)。”
“宰相所慮極是。”毛草靈頷首,“人選由本宮與陛下親自審定,章程由中書門下仔細(xì)擬定,務(wù)求權(quán)責(zé)清晰,依法辦事,而非濫用職權(quán),構(gòu)陷忠良。”
她環(huán)視眾人,聲音沉靜而充滿力量:“諸位,內(nèi)憂已靖,正當(dāng)我輩勵精圖治,大展宏圖之時。望諸位與本宮、與陛下同心同德,外御強敵,內(nèi)修德政,開創(chuàng)我乞兒國前所未有之盛世!”
“臣等,必不負(fù)陛下、娘娘重托!”所有臣子齊齊起身,躬身應(yīng)諾,聲音中充滿了使命感與昂揚的斗志。
他們知道,一個屬于乞兒國的,也是屬于鳳主毛草靈的全新時代,真正開始了。而她,這位從異國青樓走出的女子,將以無可爭議的姿態(tài),繼續(xù)在這片土地上,書寫她波瀾壯闊的傳奇。
夜色漸深,鳳儀宮書房的燭火,卻久久未熄。那光芒,不僅照亮了案頭的輿圖與卷宗,更仿佛照亮了這個國家前行的道路。毛草靈伏案疾書的身影,堅定而執(zhí)著,一如她十年前初入乞兒國時,那份試圖改變命運的倔強。只是如今,她所要改變的,已不僅僅是個人的命運,而是一個國家的未來。此心安處,亦是責(zé)任開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