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嗚~當家的你怎么這么早就走了……”
“娘……娘……你不要走……”
“天殺的病疫!你為何要奪走我的妻子!!!”
“快!快!把這些阻止我們燒人的家伙都給我拉開!”
“快去!”
“快!!!”
距離那名可憐的女孩在金州城上空炸裂開來又過去了一些時日
如今已是玉興五百九十年的二月初。
在過去的半月時間中,病毒的傳播速度和數量都比之前增加了數倍。
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在此期間感染病毒,并在反復的高燒干嘔和頭痛的折磨中離世。
肆意蔓延的疾病正將金州城帶入絕望的深淵。
盡管在統帥戴隆梅的命令下,金州城的藥師們拼盡全力
運用他們那老祖宗和天玉先輩數百年積累的醫術和金州城中儲備充足的草藥
試圖挽救這些被病痛折磨、苦苦**的百姓們。
但那些原本在對抗大疫中頗有成效的草藥方子在星際天釋放的病毒面前毫無效用。
熬煮草藥的氣味終究被城中彌漫的死亡氣息掩蓋。
“唉……”
城中不斷增加的病癥讓他愁眉不展。
在金州城和整個隴右道行醫超過三十年
他卻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可怖的大疫。
“快!動作快點!”
在研藥間隙從配藥房出來喘口氣的他
卻看到醫院中新病死的病人正在被一車車拉向城南。
看護的安玉軍士們全副武裝,口鼻處都帶上了由酒精消過毒的遮巾
“把這幾車死人都拉到城東南頭燒了!”
他打量著這些看護醫院的金州娃娃們
“這守衛都換了人了……”
他呢喃著——因認出這些兵娃子都是新兵營的人。
如今城中所有穿著甲胄,拿著家伙事的兵丁都可被稱為“安玉兵”
因為從自在山下逃回來的萬余金州殘軍都被重組成了安玉軍的新營。
然而潰兵整編而成的第八到十二營均被當做戰兵調到外城駐扎
留在被封鎖的內城中的,就是這些新募不久的六個新兵營。
“安玉四營,老金州二營,潰兵重組的八營,加上已經在外城的三個新募營”
他念叨著自己從安玉軍官那里聽來的消息,不禁撓了撓因多日操勞病人而為清洗的短發
“城內能打的一萬七千多戰兵都在外城屯住,剩下的這些都是雛兒~”
打量著穿著半身皮甲,費力地搬抬尸體的安玉新兵們
他搗藥的手卻沒有停下來——雖說統帥之前已經勒令藥房們準備足夠的藥劑以備瘟疫
但現在看來,這些充沛的藥劑已經明顯不夠用了
“娃娃~”
即便藥杵的一聲聲錘擊聲安撫著他焦躁的內心
但這位老藥師還是忍不住問道
“今天咱醫院又走了多少人?”
正在抬著一位婦人尸體的軍士轉過頭來
他瞧見了那軍士甲胄上漆著的軍銜——這是一名班長
“老伯,你問這干啥?”
班長只是瞧了他一眼
頭也不回地便招呼戰士和自己抬起另一具尸體
“我就問問~整天看著你們進進出出的,卻不知道咱這……”
他的目光落在尸堆上的一個面部青黑的小男孩身上。
男孩的嘴角尚有嘔吐留下的痕跡
他的瞳孔睜大著,望著陰沉的天空,其中已無生機
而他的左手卻緊握著。
他依稀分辨出他手中握著的是一個荷包——那是她母親最后的遺物
“不知道咱這每天到底走了多少人……”
班長看向他那疲憊悲傷的容顏
無奈地抹了把汗說道
“上千了吧,誰知道呢……”
“上頭也沒空仔細統計了~”
“我的哨長官長之前都給我說,管數字管不過來了!”
班長將手中的尸體抬上車子
把手放進一旁摻了酒精水的壇子里洗了洗說道
“現在咱的統帥下了死命令!”
“一旦有人死了,當天就得拉到城南新挖的大坑那里燒掉”
班長苦笑著說道
“誰膽敢把尸體私自埋了”
“殺無赦吶~”
聽著班長的話,他也不禁嘆了口氣
自大醫院設立,他從自己的藥房來到廣場上治病救人起
自己已經照料過成百上千的病人——一開始的時候,一切還好
他手頭病人的病情到都能控制住病情,醫院氛圍倒也還算得上和睦。
但那一天,當那個和統帥以及夫人交手過并被天兵打爆的女孩出現后
病疫,便宛如沖破堤壩的洪水般再也無法控制。
自己手頭的病人一個個死去,在高溫頭痛的煉獄中離世。
而自己,一個行醫幾十年的老藥師卻對此無能為力。
只能一遍遍熬著湯藥
寄希望于老祖宗的智慧能夠發揮效用
“哎……”
看著軍士們搬起的一具具尸體
他只能嘆氣說道
“人命如草芥啊,人命如蜉蝣~”
軍士們也沒空搭理一個老者的自怨自艾
他們加快搬運著身旁的數百具尸體
死寂的氛圍籠罩在醫院上空
“老師!老師!”
一個藥童瘋一般地跑來
急得連他的消毒面罩都跑掉了
“小李子!你急什么?”
他嘴上雖仍不失冷靜
但看著小李子從東邊跑來的
心中卻是咯噔一下
“老師~老師……”
藥童喘著粗氣,但還是竭力說道
“師娘她……師娘……”
心中的石頭當即砸向他那早已疲憊不堪的心
“染病了……一定是染病了……”
他的口中嘟囔著
卻“噌”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
“老劉啊,你……”
搬尸的班長本就是金州土著,和老藥師也算相熟。
雖然繁重危險的工作仍在繼續
但他還是關切地看向起身的老藥師
“染病了……家里的一定是染病了!”
他繼續嘟囔著
可腳下的步伐卻大步邁開
年邁的身軀跌跌撞撞地向著城東邊跑去
“老劉!老劉!”
班長看向奔跑的老藥師
一把拍向身旁仍在喘氣的藥童
“快去追你老師啊!”
“一把年紀了小心再讓摔了!”
班長的喊聲被他甩在身后。
卻見他穿過帳篷林立的廣場醫院
從那些仍在熬煮草藥的大鍋旁跑過
從那些仍在干嘔,并在高溫折磨下出現幻覺的病人床旁跑過
由于心中焦急,他甚至險些撞倒了一個端著湯藥的年輕藥童
“家里的……家里的……”
他眼前的景象正隨著他心中的焦急而快速變換著
卻見那些層層疊疊的堆積藥劑
仿佛變成了盤在桿子上不斷炸響的爆竹。
那些正在不斷向著城南前進的運尸車
卻仿佛變成了貼著紅花喜字的迎親車隊。
他一腳踏過街頭的一抔污水
污水中倒映著的蒼老面容
也仿佛變成了幾十年前那個剛剛成為藥師,且業績斐然的年輕后生
“家里的……等我……等我!”
他一腳踩空,跌倒在污水中
“喂!你!”
街上巡邏的安玉士兵們看見一個不顧封鎖禁令,奔跑的瘋老頭
隨即沖了過來
他們手中的長戟對準了這個違反統帥敕令的老頭
“統帥嚴令街巷間不得隨意走動!你不知道嗎!”
他抬起頭來,眼前出現的也仿佛不是身旁甲胄的軍士們
而是正歡笑著打算沾點新人喜氣的街坊鄰居們
“我……我……”
他顧不得許多,卻掙扎起身,徑直向前跑去
“你!”
一名軍士揮舞戟桿打算打倒老藥師
身旁的軍官卻拉住了那士兵
“別打,那是廣場醫院的藥師!”
“你打了藥師,打算給城里的藥師聯盟過不去?”
“這消息傳出去了,你遭了這邪病了,人給你看?”
士兵們的話語,他并沒有聽見
因為他已入瘋了一般向著家的方向奔馳著。
卻見因病疫和封鎖而冷清蕭索的街巷
在他的眼中也變成了當年大婚時那副熱鬧的樣子。
嗩吶的響聲在巷中回蕩著
一切都是那么紅火熱鬧,和平安詳。
那是天玉裂變前三十年的時候,是這個古國最后和平的歲月。
正如那句老話所言:美好時光,只在昨日
“家里的!”
他推開家門,卻看到正在家中戒嚴的軍士和協助軍士抬著愛妻的街坊們
他看見原先硬朗的愛妻如今已經被人抬著,即將送上馬車
“不……不!”
舊日時光,再次在老者面前重現
那個帶著紅蓋頭,一身紅綢緞的綽約身影
仿佛再一起出現在自己眼前。
而那一夜,自己揭開那紅蓋頭的那一刻
映入自己眼前那含羞且美麗的容顏
卻突然變成了這幅青色的衰老臉龐。
“不!”
他撲向妻子
可卻被軍士們硬生生攔下
“不得直接接觸病疫!”
“你連面罩都沒了!找死啊你!”
身旁的街坊也拉下了他說道
“帶上面罩~老劉!帶上!”
身旁人的聒噪聲被他的大腦自行屏蔽
眼前只有妻子緊閉雙眼的慘狀
“郎君~”
年少妻子的聲音再次在他耳畔響起
“此生此世,我……”
“唯你……共……生……”
舊日話音未落
老藥師便昏死在了眾人面前
他的耳邊只有無盡的干嘔、咳嗽和哀嚎聲。
金州的災難,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