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遠死死咬緊牙關，胸腔里翻涌著一團灼熱的郁氣。
風像刀子般刮過臉頰，他卻渾然不覺疼痛，蒼白的臉上只有一雙發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他必須要一個答案。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里瘋狂生長，像藤蔓般纏繞著每一根神經。
就像當年固執地寫完第一本無人問津的小說，就像堅持用鋼筆一字一句地爬格子。
此刻的他，同樣偏執得可怕。
馬蹄聲如擂鼓，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但他卻清晰地記得那個方向，那個他曾經在迷茫的黑夜中，尋找到一絲光亮的地方。
而且，他不相信事情是這樣的，這里面一定不是這樣的。
策馬狂奔了十幾分鐘后，祁明遠的眼前出現了幾個蒙古包。
他剛要翻身下馬，卻被疾馳而來的黃璇和巴圖一左一右攔住去路。
“祁明遠！”黃璇幾乎是摔下馬的，下馬后，她一把攥住祁明遠的手臂，“你清醒一點！這里不是你能任性胡來的地方！”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指尖卻在微微發抖。
祁明遠踉蹌著站穩，臉色白得嚇人，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透貼在臉上。
黃璇本想斥責他的魯莽，卻在看清他眼神的瞬間哽住了。
那雙溫和的眼睛里，此刻燃燒著她從未見過的決絕。
“我不是來鬧事的。”祁明遠的聲音沙啞卻堅定，“我來這里，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你……”黃璇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了巴特爾如炸雷般的怒吼：“你這漢人還敢來！”
他揮舞著馬鞭大步走來，皮靴踏得草屑飛濺。
陽光下，這個草原漢子魁梧的身形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將文弱的祁明遠完全籠罩。
滑稽卻又令人屏息的一幕出現了，手握馬鞭的壯漢與赤手空拳的書生對峙，后者卻挺直了背脊，像根釘進草原的鋼釘。
“我要見其其格。”祁明遠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我阿爸說過，烏云家的門檻永遠不對你敞開！”馬鞭在他手中發出危險的噼啪聲。
“巴特爾大哥，別亂來，他不是來鬧事的！”黃璇在一旁解釋道。
“對，巴特爾不要亂來，他是我們草原的客人！”巴圖也上前一步，古銅色的臉上寫滿擔憂。
但二人現在都很緊張，他們望著祁明遠，真的希望祁明遠只是來問一個問題就走的，而不是來鬧事的。
但祁明遠突然抬手一指：“我站在這里，沒有踏進你家的地界。”
這個動作讓巴特爾太陽穴上的青筋暴起，這個漢人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他講道理？
那些被迫道歉的屈辱，妹妹頂撞的憤懣，還有阿爸罕見的責罵，此刻全都化作了喉頭的腥甜。
“滾！”巴特爾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否則……”
可祁明遠卻不為所動，依舊說道：“我是來找其其格的，我問完她，我就離開！”
蒙古包內，哈丹盤腿坐在矮桌前，手中的銀碗紋絲不動。
其其格攥緊著衣角，坐立不安：“阿爸，我……”
“讓巴特爾處理。”哈丹的聲音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
其其格渾身一顫，再不敢出聲，只有目光不斷飄向門簾，那里透進來的一線光亮中，浮塵正在不安地跳動。
“長生天在上！”巴特爾一把扯開袍襟，露出古銅色的結實胸膛，“今天不把你摔進草堆里，我巴特爾的名字倒著寫！”
他雙腿猛地岔開，擺出標準的搏克起手式，粗壯的手臂上肌肉虬結，像頭蓄勢待發的公牛，作勢就要撲上去揪住祁明遠的衣領。
“巴特爾！住手……”巴圖的喝止聲還未落下，場中形勢驟變。
巴特爾蒲扇般的大手剛探到半空，祁明遠突然一個側身，右手如靈蛇般纏上對方手腕。
只見他指尖精準扣住巴特爾的脈門，左手順勢托住對方肘關節，竟將這個高出自己一頭的草原壯漢死死制住！
巴特爾漲紅了臉，粗壯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卻怎么也掙不脫這看似文弱的鉗制。
巴特爾瞪圓了雙眼，古銅色的臉龐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黃璇的嘴唇微微顫抖，手中的韁繩不知不覺滑落在地。
巴圖更是下意識揉了揉眼睛，仿佛要確認眼前這一幕不是幻覺。
這個曾經連騎馬都費勁兒的文弱書生，此刻竟像變了個人似的……
“草原的規矩最是公平。不如，我們來比一場如何？你贏，我立刻離開！我贏，你就讓其其格出來！”祁明遠的聲音平靜得可怕，手上的力道卻分毫不減。
巴特爾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就在他暴怒欲狂的剎那，蒙古包內傳來哈丹低沉渾厚的聲音：“長生天見證，就按草原的規矩來！”
蒙古包內，哈丹盤腿而坐，手中的銀碗微微晃動。
雖然看不見外面的情形，但他古銅色的臉上浮現出篤定的神色。
去年那達慕大會上，巴特爾雖未奪得“跤王”的藍綢帶，卻也摔倒了三個部落的勇士。
這個瘦弱的漢人，怕是連最基本的跤步都站不穩吧？
“祁明遠！你瘋了嗎？你知道博克是什么嗎？你這身板兒……”黃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她的目光在祁明遠單薄的肩膀和巴特爾壯碩的胸膛之間來回掃視，未盡的話語化作一聲急促的嘆息。
雖然方才祁明遠制服巴特爾的一幕確實驚人，但博克絕非兒戲。
那不僅僅是力量的較量，更是草原漢子用血肉詮釋的尊嚴之戰。
她看著眼前懸殊的體型對比，巴特爾壯實得像頭成年公牛，而祁明遠的身板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單薄。
她實在想不通，這個文弱書生哪來的勇氣主動挑戰草原上最兇悍的博克手。
“放心，我沒問題。”祁明遠松開鉗制巴特爾的手，轉頭對黃璇笑了笑。
那笑容干凈得像是賽里木湖初融的雪水，卻讓巴特爾的怒火瞬間暴漲。
“好！好得很！”巴特爾怒目圓睜，嘴角扯出一抹森冷的獰笑，五指攥得咯咯作響，“既然你這不知死活的漢人羔羊，偏要往狼群里闖……”
說著，他猛然拔高嗓音，暴喝道：“今日就叫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