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遠沒接話,而是聽黃璇一一給自己介紹著。
此刻,黃璇帶給他的吃驚,蓋過了他看見貨物的吃驚。
黃璇明明只是一個農業專家,但是她卻能夠精準的說出每一個物品來自于誰家,并且還知道其中的制作過程,這很難讓祁明遠不震驚。
“這是賽里木湖東岸哈日圖熱格家的熏馬腸,用天山松木慢熏了七天七夜。那包風干牛肉是西岸查干郭勒牧場的,他家草場挨著溫泉,肉質特別緊實……”黃璇指著車上的貨物,如數家珍地說道。
“不是,你不是農業專家嗎?你怎么知道這么多?還有,你們還幫牧民們申請營業執照?甚至還幫他們進行包裝售賣?你們還做這個?”祁明遠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問了出來。
在他的理解中,援疆不就是利用自身的專業,做自己專業內的事情?
比如,林玘是醫生,那不就是用醫術幫助牧民。
黃璇是農業專家,在這里推廣湖北的農業技術,為當地帶來新發展。
可是,來了以后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林玘和黃璇他們不僅僅只做他們分內的事情,還要做很多事情。
眼前的情況,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黃璇擦了擦手上的奶漬,笑道:“在牧區,哪有那么清楚的界限?我們既然來了,看到牧民有需要,自然要幫忙。”
她指著貨車上印著二維碼的包裝袋,“去年我們發現網上有人用劣質肉冒充賽里木湖牧區的風干肉,賣得比正品還貴。有些牧民一年的心血就這么被糟蹋了。”
她的聲音帶著憤慨,繼續說道:“所以我們聯合博州市場監管局,幫牧民們注冊了‘賽湖牧歌’集體商標,每包產品都有專屬溯源二維碼,掃一掃就能看到牧場的實時監控畫面。”
祁明遠聽著點了點頭,對于這個舉動,祁明遠也是贊同的。
作為經常網購的人,他太清楚這里面的門道,那些標榜“原產地直發”的網店,發貨的卻常常是千里之外的食品加工廠。
“我們湖北援疆指揮部專門協調了武漢的冷鏈物流企業,”黃璇繼續說道,“現在每周都有冷鏈專車從博樂發往華中市場。精河縣的枸杞、溫泉縣的冷水魚都在這個銷售網絡。”
說到這里,她眼睛一亮:“對了,精河縣那邊,襄陽來的‘雪蓮花’支教團隊的老師們最近晚上都在直播。除了風干肉、馬腸子外,他們還給精河枸杞起了個新名字叫‘天山紅寶石’,銷量特別好。”
祁明遠注意到,黃璇說起這些時,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彩,連帶著她曬得微紅的臉頰都生動了幾分。
“襄陽‘雪蓮花’支教團隊……”祁明遠低聲重復著,總覺得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
可還沒等他想起來,就看見黃璇眼中的光芒突然黯淡了下去。
她低頭踢了踢腳邊的石子,聲音輕了幾分:“你也知道,查干陶勒蓋就這么大點兒地方,上面即便是想要幫扶也是條件有限……”
話說到一半又停住了,轉而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祁明遠:“所以你的直播對我們真的很重要。”
起初,她對祁明遠的直播能力是存疑的。
但此刻,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她也要緊緊抓住。
“我盡力而為。”祁明遠迎上黃璇期盼的目光,語氣誠懇卻不敢打包票。
直播這事,他太清楚其中的不確定性了,之前嘗試過幾次,效果都不盡如人意。
雖然這次他也不知道結果會怎么樣,但跟之前的可不一樣。
祁明遠看著眼前這些帶著草原陽光氣息的手工藝品,每一道紋路都是牧民親手刻畫,每一處縫線都凝結著游牧民族的智慧。
這些承載著真實故事的真材實料,就是最打動人的賣點。
他摩挲著一只手工皮酒囊,感受著上面細密的針腳。
直播成敗的關鍵,首要是選品。
而眼前這些從賽里木湖畔走出來的物件,每一件都在訴說著草原的故事,這讓他心里有了底氣。
“需要什么盡管說!我全方位配合你!”黃璇此刻也是斗志昂揚。
“這樣,”祁明遠思索道,“你幫我選幾件最有特色的手工藝品,擺在直播臺上。”
這些承載著游牧文化的物件,由最了解它們的黃璇來挑選再合適不過。
“祁作家,我能幫上什么忙?”巴圖搓著粗糙的大手湊上前,古銅色的臉上寫滿熱忱。
祁明遠有些忐忑地搓了搓手:“巴圖大哥,還能不能借您家的蒙古包當直播間?我想把蘇蘇洛阿媽那幅‘賽里木湖晨牧’的刺繡掛起來當背景。”
說完,他不好意思地補充道:“本來只說蘇蘇洛賣刺繡的,現在要賣全村的貨……”
巴圖聞言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祁明遠的肩膀:“祁作家,你這說的什么話!”
他轉身指向蒙古包,“你看那繡著云紋的氈子,那擺著銀碗的矮桌,哪樣不是我們草原的寶貝?能讓更多人認識查干陶勒蓋,是好事!”
祁明遠心頭一熱,沒想到巴圖如此爽快。
他當即在蒙古包外的草坡上選了個位置,這里正對著賽里木湖方向,傍晚時分還能看到落日余暉灑在湖面上。
“我要讓網友們看看查干陶勒蓋真正的樣子。”祁明遠一邊調試三腳架一邊說。
他特意選了蘇蘇洛阿媽那幅“賽里木湖晨牧”刺繡作背景,針腳間仿佛能聞到清晨牧場的露水氣息。
黃璇精心挑選的幾樣手工藝品擺在原木桌上:一柄雕著狼圖騰的馬鞭、幾個彩繪的奶豆腐模子,還有用賽里木湖蘆葦編織的收納盒。
祁明遠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個在村口買的樺樹皮杯子放了上去。
杯子歪歪扭扭,丑萌丑萌的,表面還留著樹皮的天然紋路,卻莫名透著股質樸的趣味,祁明遠看見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夕陽西下時,所有貨品都已分門別類擺好,照片也拍攝完畢。
祁明遠站在暮色中的草原上,望著眼前精心布置的直播場地。
那個丑萌的樺樹皮杯子在桌角靜靜立著,在夕陽下投出長長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氣,混合著青草與泥土氣息的空氣涌入胸腔。
“我答應的事……”話到嘴邊又停下了,他的眼神飄向遠方的草浪,瞳孔里映著最后一縷將熄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