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獨居的哈薩克族大叔嗎?”林玘的話讓黃璇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沉默寡言的身影。
她記得去年入戶走訪時見過的葉爾肯·巴依,老人總是獨自坐在屋檐下,布滿皺紋的臉上鮮少露出笑容。
五十年前,年幼的巴依跟隨家族從伊犁河谷轉(zhuǎn)場到賽里木湖,最終在查干陶勒蓋定居。
如今他的兒子一家早已搬去城里,只剩老人獨自守著老房子。
“他確實會做樺樹皮手工藝品,”黃璇回憶道,“不過都是些早年做的老物件了。”
祁明遠努力回想著:“具體是不是這位大叔我也說不準(zhǔn)。當(dāng)時是在村口遇見的,看起來得有七十多歲了。漢語說得還算流利,就是話特別少,我問三句他能回一句就不錯了。”
林玘聽完兩人的描述,眉頭越皺越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如果真是葉爾肯·巴依,事情就麻煩了。
據(jù)他所知,老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制作新的手工藝品了,祁明遠買到的那個杯子,很可能是他年輕時做的存貨。
三人陷入沉默,誰都不敢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周圍興高采烈的牧民們。
此刻直播間爆單的喜悅被現(xiàn)實問題沖淡,化作沉甸甸的壓力壓在心頭。
看到牧民們正圍著篝火慶祝,歡笑聲隱約傳來,讓他們?nèi)齻€人之間的氣氛更加凝重了。
“這樣,明天一早我就去巴依大叔家看看情況。”林玘終于打破沉默,聲音里帶著決斷,說著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各種可能性,“說不定老人家里還留著些存貨,哪怕只有幾十個,也能先解決一部分訂單。”
夜色漸深,月光透過云層灑在草原上。
林玘說完后,就在心里盤算著各種應(yīng)對方案,如果存貨不夠,就以手工制品需要精工細作為理由,向顧客說明要分期發(fā)貨。
實在不行,或許可以請巴依大叔指導(dǎo),組織村里的手藝人一起趕制。
但這一切,都要等明天見到老人后才能確定。
“行,你去問問看吧。”祁明遠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低沉。
他此刻心緒紛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個引發(fā)風(fēng)波的樺樹皮杯子。
這本該是件值得慶祝的好事,現(xiàn)在卻變成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祁明遠越想越自責(zé),如果因為無法兌現(xiàn)承諾而讓消費者失望,不僅今晚直播的心血會付諸東流,更可能連累整個查干陶勒蓋的聲譽。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網(wǎng)上可能出現(xiàn)的差評:“虛假宣傳”、“欺騙消費者”……
這些字眼,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事兒真不能怪你。”林玘看出他的憂慮,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誰能想到這么個不起眼的杯子會這么火爆?”
而后,林玘也是接過那個樺樹皮杯子,在手中慢慢轉(zhuǎn)著圈端詳著。
杯子的造型確實說不上精致,杯身歪歪扭扭的,樹皮的接縫處參差不齊,把手更是歪斜得有些滑稽。
表面的樹皮紋路粗糙斑駁,有幾處還留著明顯的刀刻痕跡,整個杯子就像是從哪個初學(xué)者的失敗作品堆里撿來的。
“這……”林玘張了張嘴,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
他見過不少手工藝品,但這么“有個性”的還是頭一回見。
杯口甚至都不是正圓形,喝水時怕是會漏出來。
但當(dāng)他第二次細看時,卻發(fā)現(xiàn)那些看似隨意的刀痕其實暗藏章法。
樹皮天然的紋路被巧妙地保留下來,形成獨特的肌理,把手雖然歪斜,卻意外地貼合手指的弧度。
“這杯子也太抽象了吧?”黃璇皺著眉頭從林玘手中接過杯子,手指輕輕劃過杯身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紋路,“讓我想起景德鎮(zhèn)那個出圈的青蛙勺子,丑到極致反而成了網(wǎng)紅款。”
她說著掏出手機,對著杯子拍了張照,隨手打開小紅書搜索“丑萌手作”,果然跳出來一堆類似的爆款。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愛這種怪有意思的小玩意兒!”黃璇把玩著杯子,眼里閃著恍然大悟的光。
祁明遠聽著黃璇的話,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大膽地問道:“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杯子不是巴依大叔做的?這個杯子經(jīng)過你們這么一說,我突然感覺它可能是出自于一個年輕人的手筆,巴依大叔那么嚴肅的一個人,應(yīng)該做不出這么抽象的東西來吧?”
他這話一說出口,再次讓氛圍有些凝固了。
不得不說,祁明遠提出的這個詢問真不是沒有可能。
“先別管這個了,明天去問問巴依大叔就知道了。”林玘一錘定音,而后則是問著祁明遠:“接下來你準(zhǔn)備做什么?籌劃下一場直播,還是繼續(xù)搜集寫作素材?還是說……”
林玘說到這里戛然而止,話雖然沒有說完,但祁明遠和黃璇都知道林玘話外的意思。
“你想說什么?或者說你知道什么?”祁明遠也是直接就問了出來。
“阿爸!快來看!”其其格舉著手機沖進蒙古包,臉頰因為興奮泛著紅暈,“林大夫他們的直播賣出去一千多單風(fēng)干肉!這才第一次直播啊!”
哈丹正蹲在蒙古包外的火塘邊,就著跳動的火光擦拭心愛的馬鞍,聞言手上一頓:“多少?一千多單?”
他放下手中的活計,胡亂在袍子上抹了抹手,接過手機時,屏幕的亮光映出他眼角的皺紋。
當(dāng)看清那個還在不斷上漲的數(shù)字時,老人倒吸一口涼氣,這相當(dāng)于他要趕著勒勒車,在巴扎上吆喝整整九十天的量。
這時直播畫面切到了祁明遠的特寫,哈丹嘴角的笑意瞬間凝固。
他粗糲的手指劃過屏幕上那張年輕的臉龐,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不過是長生天賞飯吃。”
哈丹轉(zhuǎn)身把手機塞回女兒手中,聲音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草原的兒女都知道,好馬配好鞍,好肉自然有人識貨。”
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他對祁明遠的不喜與輕蔑。
在他看來,貨物暢銷全賴長生天庇佑,是草原物產(chǎn)精良所致,與這個遠道而來讓他不喜的漢人,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其其格!”其其格剛想開口,就哈丹厲聲打斷,“你是不是忘了在阿爸面前立下的誓言?”
其其格張了張嘴,終究在阿爸那凌厲的注視下將話咽了回去,只得不甘地攥緊了衣角。